他不知道徐泽此刻在哪里。兴许也在哪里受苦,可是靠他的力量,他却没法儿找到他,因为徐泽根本不是他们这个乡的人。而以他现在的脚力和财力,他乡的人他是找不到的。更何况,他连个可以参考的目的地都没有。
他心里着急,却又无能为力,这让他在他那简陋的小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就着小河里的水洗了个冷水头,冷风一吹,冻得他龇牙咧嘴的,他这才从困倦中醒过神来。先背着个口袋在村里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哪处垃圾堆边躺着个人,才安心地在村子里转了转。
才没走多远,就看见一个男人带着个橘黄色的安全帽,扛着个铁锹朝这边走过来,时延细看了一会儿,就认了出来,笑了笑,走过去招呼道:“小二哥,你这去哪儿啊?”
这小二哥名叫管军,是时延那个小破屋附近住着的一个老头儿的儿子。老头儿年轻时一直没有孩子,没想到岁数上来了,这孩子倒是连着来。咱大中国一直被重男轻女的思想左右,老头儿自然招人羡慕。老头儿也有些家国天下的想法,四个儿子按照“强军富民”四个字挨个儿来,这小二哥是里头最好相处的一个。为人很混,但是特仗义。
也是时延为数不多的少年好友之一。
说是好友,但也差着辈儿呢。时延这会儿十三岁,小二哥可都二十八了。
“哟,时延啊,还搁你那小破屋住着哪,上我那住去呗。”小二哥捞着时延的肩膀就笑了,热情地招呼他,“早跟你说过了,住那种地方不行的。等夏天来了,一场暴雨还不冲垮了你?”
时延摇头笑了,“不了,你也该娶个小二嫂了,我跟过去不是添乱么。我这阵子正想着挣点钱,你要是有门路,倒可以帮我想一想。”
“挣钱?”小二哥瞥了瞥时延的小身板,有些鄙视道,“就你这样的,还挣钱?”
时延这两年营养不良,个头窜的飞快,但更显得脸色蜡黄,身上瘦的排骨精似的,这农村挣钱大多是卖苦力,他这样的还真是说服力不高。
“你扛着铁锹去哪儿啊?”时延忽略他的鄙视,好奇地问。
小二哥顺嘴道:“孙晨他们家盖新房,请泥瓦工去盖三间大瓦房。我跟你说,现在的姑娘可真是难娶,不盖房子还不嫁,亏得孙晨家有点钱,要搁我,这样的婆娘我还不娶了呢!什么德行,到底是嫁给人,还是嫁给房子啊?!”
时延不由笑了笑。心想要是您再往后生几年,那可不仅仅是三间大瓦房的事儿了。
不过听了小二哥的话,时延倒是心思一动,“小二哥,你带我一块儿呗。”
“干嘛呀?”
“我跟你去砌墙,行不行?”时延问道。
“什么呀,你会吗你就去?”小二哥听着他试探的意思,倒是笑开了。
“我不会可以学啊,你带着我呗,我不要工钱的。”时延连忙道。哪怕能学个技术呢,这村里村外的总有人家要砌个茅厕盖个猪圈啥的。
小二哥想了想,道,“你真不要工钱?”
时延连连点头,眼睛放光。看来这事儿还真有门儿。
“那行,跟我走吧。”小二哥爽快道。
时延欣喜不已,连忙感谢,小二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这有什么,我可是你哥们儿,哥们儿办事儿,你放心。”
走了几步,时延停住了脚步,叫小二哥等了等,跑到路边的小商店里买了两包红梅,然后跑了出来,在小二哥诧异的目光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身上一共就五块钱,就够买两包了。”
小二哥微微惊叹,这么小就知道求人办事要送礼了,可真是……当即心头酸酸涩涩说不出什么滋味来,只是兄弟似的拍了拍时延的肩膀,揽着人就去了孙晨家里。
其实这村子就叫孙家村,村子里孙家是大姓。孙晨家在孙姓里也算的上有钱,这主要归功于孙晨他爸是村里私立小学的校长。这一到五年级好歹也有将近六百多号人,还是有不少赚头的。
孙晨父母家是三间大瓦房,孙晨上头三个姐姐都嫁了出去,只剩他一个小子了,所以才由得他折腾。孙晨父母家这一排只有两户人家,左边住的是一户后搬来的姓司的人家,右边是凹下去的一片低地,这要和父母家的大瓦房齐平,还得先平了低地,齐了地基才行。
索性时延来的时候地基都搞得差不多了,最底下的一层墙基也砌的差不多了。
小二哥带着他过去见了工头,说了来意,时延赶紧把烟递了过去。工头接了烟,倒也没说什么别的,只是说要带好安全帽,注意安全,就又组织工人干活了。
小二哥又带着时延见了孙晨,孙晨和小二哥关系也不错,笑着让时延婚宴的时候过来吃饭,也就答应了。
没想到这么顺利,时延自然开心得很。农村不兴那套童不童工的事儿,要真未成年就不让干活儿,那没爹没妈养的孩子早活不了了。但时延还是没想到工头和屋主都能同意,这不就相当于给了个饭碗吗?
要搁前世,他想不到这么多,也没有这胆量,更不可能特意去买香烟通人际,也就只能捡捡破烂,顺顺吃食了。
于是时延就跟着小二哥后头干了。工程预定是二十个人,十天左右完成,每个人每天工酬是十三块钱。这二十个人也大多都是同乡同里的,来回方便。时延也算是捡了大便宜了,因为是乡亲,所以这孙家包中午饭。
时延原以为砌墙简单,结果也是学了两三天才琢磨明白。包括墙楞上一根细绳垂着一个红砖头代替的壁线和测锤,折尺、卷尺,还有抹灰用的四角抹子,都熟悉了一遍。连带着挥着一铁锨灰浆上架子都摸索了一下,手指手心磨了大大小小的泡。泡又被磨破,就有水流出来,握着什么就疼得难受。小二哥时不时要来问候一下,时延倒是习惯了。比之前世受的一些训练,这种疼痛都算是小意思。
看时延不太多话,只是埋头苦干,虽然体力比不上众成年人,倒是也不曾歇在一边。原本对时延冷冷淡淡的男人们都松了劲儿,吃饭的时候也不吝啬一个笑脸几句夸奖,还把饭里为数不多的肉块挑出来放在时延碗里。看那模样,这些中年人大约是想到了自家的孩子。差不多年纪,这生活却是活脱脱的不一样。
时延挺高兴的。自从他有意放下压在胸口的仇恨,开始畅想和徐泽的美好未来,就会陷入一种浑身力气使不完,无所畏惧的极度亢奋的状态。这里面,开始显露友善的人们自然也是功不可没。
晚上回家的时候,时延才觉得自己的手火辣辣的,就好像不均匀地放在火上燎烤,烧的难受。干脆坐在小河边,把手插|进冰冷的河水里,这才觉得缓解了一些。
一直到手冻僵了,没任何感觉了,时延才捶着这几天弯的厉害的腰站直了身体。虽然一直在跟着砌墙,但是他每天仍然会三趟跑去垃圾堆旁看看。随着对周围情况的逐渐熟悉,许多遗忘的东西也在逐渐复苏。他现在已经想起来是在哪个垃圾堆捡到的徐泽,也想起了捡到徐泽的那个日子。
那一天,4月23日,天气很晴朗。
工程进入后半期,时延已经开始从一开始每天的挑战极限,变得适应起来,尤其是砌墙的工作,他也能熟练地上手了。因为说了不要工钱,所以时延干不干活大家也基本没有什么争议的,时延干活的时候,只要小二哥在身边,基本都没有人多关注。
3月18日,开始上大梁了。随即主梁、副梁都顺利架了上去,然后是大块的草席,压住了凝实了码上草泥混合土,然后再依次码上青蓝色的瓦片,就可以了。
3月20日,工程进入收尾阶段。孙晨家爽快地发了工资,小二哥也拿到了一百三十块。只是拿到钱以后,他却非要拿一半给时延。时延已经学到技术,对工钱自然不敢再收。不过两人互相推了将近二十分钟,小二哥都快冒火了,时延这才不好意思地收下三十块钱。
虽然觉得自己受之有愧,但时延手握着还有些温度的三十块钱却忍不住咧开了嘴巴。没有人知道这三十块钱意味着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这意味着他可以不去帮那些所谓老大们做那些偷鸡摸狗害人不浅的事儿,他可以凭着自己的劳动,堂堂正正地获得报酬,然后略微心疼却问心无愧地花出去。他可以如徐泽所愿,不求大富大贵,只是陪着他,一直陪着他,永远安安稳稳地在一起。
说起来,孙晨结婚真是够着急的。这边房子刚刚盖完,那边八大件就陆陆续续地运了进来。这白石灰把墙一涂,红绸子红喜字儿这么一挂一贴,还真是喜庆地叫人艳羡。
挑了日子说阳历4月16这天是黄道吉日,于是女方那头也就高高兴兴地嫁了过来。孙晨还特意租了车来送,擦的亮亮的大众上绑着大红结,开进村里就有人笑着跟在后头瞧热闹。还有那拦驾的,拉着手就是不让过,非得给了红包才让新娘子进家门。
时延也被小二哥拉过去看婚礼,看着孙晨一身大红色喜服背着盖着盖头的新娘子下车,时延心头也是滚烫一片。什么时候,他也能这么给徐泽一个婚礼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