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李叔开口道,“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上学,而要送小泽去呢?”
时延转头看了徐泽一眼,笑道,“我比他大嘛,哪里有十三岁的小一生?而且小泽很聪明的,上学了成绩一定会很好的。”
听见他有些稚气的话,三个大叔都笑了。
李叔看着时延比上回见到的时候更黑了一层,身体壮实了不少。兴许是体力活干多了,那身量抽长的速度跟柳条似的,没几天都长到他鼻子底下了。要没人说年纪,还真像个十六七岁的大孩子了。
越看越喜欢,李叔忽然灵机一动,话脱口而出,“小时延要不要跟我们去干活?”
时延眼前一亮,立刻问,“什么活?”
韩叔皱了皱眉头,拍了李叔一下,道:“说什么呢?他还小。”
时延看着韩叔道:“我不小了,我得照顾好小泽。”又转过头去看着李叔道,“李叔,您说,要我干什么?只要能挣钱,我不怕辛苦,也不怕累的。”
徐泽拉着时延的手紧了紧,时延回头冲他笑了笑。
韩叔看他和徐泽的样子,拒绝的话在嘴边说不出来。见李叔带着些笑话的意思看他,倒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犹豫一会儿,才道,“他年纪还小,工头他们不是说不收小孩子嘛?”
“没事儿,”李叔心思一定,倒也不怕,“工头跟我有点儿交情,那家伙就刀子嘴豆腐心,我私底下跟他聊聊,应该没什么。到时候咱就咬定了时延已经十六岁了,谁也别把他十三岁的事儿透露出去,那不就行了?你看看时延这个子,比你家华华差不多了吧?”
韩叔一想也是,可还是有些忐忑。毕竟时延到底是个孩子,这要是累出个什么毛病来,他们怎么负责啊?
时延立刻加把劲,“叔,我不干多长时间的。也就十几天吧,过了这十几天,我就找别的事儿干。”
韩叔看他着急的样子噗嗤笑了,“你知道是干什么吗,你就这么积极?我们这活儿,可是连大人都嫌累的。”
时延一怔,随即愣愣地问,“什么活呀?”
“摔砖坯,能干吗?”几个大叔都笑了。
“摔砖坯?”时延回忆着摔砖坯的印象,似乎是极其消耗体力的活儿,不过时延还是爽快地回答道,“行,我干了!”
他小大人的模样,让几个大叔一愣之后就齐齐笑开了。
第9章 摔砖坯
隔天,时延就去村口的大柳树下面会和三个大叔一起前往不远处的砖窑。
时延没有带上徐泽,他前世听说有的砖窑厂老板黑心的很,常常坑骗一些童工去无偿干活,一天三顿都只给个馒头。如果是前世十三岁的他,躲都来不及。可如今的他,跟着几个同村的大叔,却也不怎么害怕了。大不了,看着不好就赶紧回来,再找别的活干。要只是卖体力,那他也可以试试。
但是他担心长得伶俐可爱的徐泽会被盯上,所以尽管徐泽抱着他求了很久,他也没有答应带着他一起来。临走前时延给徐泽出了不少作业题,把他送到了管老头家。
砖窑厂不太大。这年头设施差劲,老板也舍不得多投入钱在扩展厂区上。想想那么多的工人,每天多少工资出去,老板怕是很心疼。
见韩叔三人带着时延过来,工头倒也没说什么,只问了一句多大了,听时延说十六岁,也就点点头带着他们进去了。
在屋里记了名字,工头告诉他们这里摔砖坯按成品的数量来计算。一块砖一毛钱,多劳多得。生手一天能打三百来块,熟练的能打五百来块。那就意味着一天就有三十到五十块的工钱,一个月就得上千。
这样的巨额薪水确实令人眼红的很。可真正能在砖窑厂踏实干下去的人却不多,因为这活儿当真不是常人能干的。
这一点是时延观摩过后才意识到的。
摔砖坯并不是个简单的事儿。
首先得挖泥,用水泡上,和成软硬适中可供摔砖坯的泥。这一步是非常关键的,如果泥不能做的恰到好处,那就意味着之后的摔砖坯过程中极可能出现不成型砖坯。如果不成型,就不能记在总数了,算是白打了。
等到泥和好了,就可以做砖坯了。工人们用双手把砖泥团成一团,高高举过头顶,然后用力摔进台子上的砖坯盒子,然后用钢丝快速拉过砖坯模子,把多余的泥刮掉甩进旁边的泥堆里。一块砖坯盒子可以做三块砖,端着砖坯模子,撒一把沙在台面上,倒扣着取出砖模,台面上就留下了三块打好的砖坯。然后继续重复前面的动作,再打第二次砖。这样还不算完,之后还要将台面上的砖坯一块块码到外面的空地上平铺着晾晒。等砖坯干透了,还要把砖坯垒起来,等工头过来点数以后,用架子车运到砖窑里去,这才算是打完了一批砖坯,算在总数里的。
就算时延做好了心理准备,看着那些男人们挥汗如雨,眼神无光,只是双手机械地运动着的样子,他心里也不由发憷。倒是韩叔他们斗志很高,听说多劳多得,都想立刻成为熟练工。
要真是个大力士,在这种砖窑厂干上一年,就真的发家致富了。
可时延明白,这些男人们来之前应该都像是韩叔他们这样斗志昂扬,一心挣大钱的,但久而久之,就变成机械式劳动,人都变得呆呆木木的了。
他有些庆幸,他只是干几天而已,拼死熬过了这几天,他绝对不会再到这种地方来讨生活。
照着身边人的示范,时延也开始了第一次尝试。
湿砖坯很重,举起来很费力气。尽管时延为了强壮身体,经常在村子里跑步,在家里练习俯卧撑,手臂上已经有了结实的肌肉,可依然觉得吃力。
时延估摸着依着他的体力,一天能摔出一百块就算是多得了。
韩叔他们为了就近照顾他,就在他不远的地方干,时不时还会抬头看他一眼。
酸软无力的感觉慢慢涌了上来,举过头顶的湿砖坯越来越重,手完全脱了力,就像是那团泥巴算是会朝着头顶砸下来似的,时延既是无奈又是自嘲地笑了。他以为自己的力气已经够大了,还妄想着努努力到达一百块,结果摔到第五块,他就有些力有不逮的感觉了。
手臂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有点儿像是假肢。
周围的人都不说话,吭哧吭哧地埋头干活。那汗顺着额头,脸颊,鼻梁骨哗啦啦往下淌,没一会儿全身都湿透了。砖坯过头的时候,原本有些发白的太阳此刻只觉得亮得刺眼,时延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手往下一垂,团好的泥巴又摔回了泥堆里。
睁开眼睛,时延忍不住笑。极度的疲劳状态下,前世的记忆居然冒出来作祟。
他记得刚刚跟着六子的时候,训练极其惨烈,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丢进了狼群里,所有的人都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他们用脚踹他,用拳头揍他的脸和肚子,用石头砸他。可六子说,这都是为了训练他,只要变强,就没有人敢欺负他了。于是他没日没夜地训练,受伤,直到把那些看不起他欺负他的人一个个撂倒在地。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强大,觉得自己胜利了,觉得自己终于还是靠自己活了下来。他开始骄傲,性子越发暴躁,直到又一次被人打倒。被何涛看中,又一次受到极度严苛的训练,每一天都到达极限地运动,最后他又一次站立了起来,成为何涛的所有兄弟中最强的一个。
那时候的训练他觉得辛苦,觉得累,可他为了自尊,他可以咬着牙流着血汗坚持。可是现在的这些苦力活,他也觉得疲劳觉得辛酸,可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自己的爱人。那时候的他只有目标,现在的他却有信仰。
韩叔又一次望了过来,他也感觉到累了,抬手擦了擦汗,目光里有些忧虑。
时延冲他笑笑,摆摆手表示不要紧。
站立俯身的姿势不断重复,他的半截腰就像是要断了。有的时候猛地将泥团举过头顶,眼前会刹那间一片血红,随即时延会狠狠闭一下眼睛,睁开眼睛时目光恢复清明,然后重重地把泥团摔进砖坯模子里。
时延学习的很快。周围看出来他年纪尚小的男人们都有些惊讶,因为他们能感觉到时延切割多余泥块的速度快了起来。
时延看出他们的赞叹,有些微微的无语。心想自己顶着个十三岁的脸,实际上可都三十二岁了。
见时延又埋头干活,也不抱怨不停工,韩叔有些放下心来,看看地上的一滩泥,也有些泄气。可是怎么办呢?总还要继续干的。难道自己连个小孩子还不如吗?揉揉酸软的手,韩叔又一次将手插|进泥堆里。
中午窑厂包饭。
时延拿着大饭盒子,跟着大队伍在那几个大铁桶边上走过。菜色当然算不上好,大锅饭总是这样的。打饭的婆娘也没有因为他小偏颇什么,一人一勺菜,三块大肥肉,两勺饭,掂得稳稳当当。
时延接了,笑着道了声谢,惹得那婆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打饭去了。
韩叔坐在一边的石头上冲他招手,时延就端着饭盒过去了。
“哎哟,这半天可真是够受的。”李叔活动着肩膀和腰部,一副站不直的样子,龇牙咧嘴地喊疼,“今晚又得贴几张膏药,要不然明天就爬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