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对韩以诺发过火。
一开始他是觉得,自己和韩以诺非亲非故,没什么立场去教育人家,而且这孩子也乖,从不惹麻烦,他也乐得清净,只是好吃好喝的供上就行。
到了后来,俩人的关系越来越好,严冬棋打心眼儿里把韩以诺当成自己的亲弟弟,和严芷小公主基本是等价的时候,他觉着没必要和这俩小的发火,他们还年轻,无论犯出什么错误都可以改正,生气根本就不解决问题。
严冬棋少年时期虽然也是个刺儿头,但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那点儿年轻人的不羁和锐利早变成了精明圆滑,对谁都一副笑脸,对家人更是温和,发不起火来。就连上次这小子进派出所,他也只是有一点儿不爽罢了。
而且两个人吵架其实是非常伤感情的一件事,他不愿意和韩以诺变成那样。
但是韩以诺这次真的是让他抑制不住的想要发怒。
他最烦有人无缘无故的给他摆脸色,而且这他娘的还是自己的弟弟,真不明白这小子有什么立场。
两个人对视良久,饭厅的空气紧绷到极点,仿佛只要一点儿火星,就能立刻爆炸开来。
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安静到只能听到火锅在小火慢煮的咕嘟声。
过了良久,韩以诺慢慢垂下眼睛,唇齿间一个字一个字迸出一句话:“我听到那天你和周海的谈话了,在客厅。”
严冬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回忆起两人的谈话内容,电光火石之间就想明白了韩以诺最近异常的原因。
但是他并没有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二话不说就心软下来,然后凑上去安抚青年,
严冬棋只觉得累,他觉得韩以诺的不安让自己越来越困扰。如果韩以诺不能自己真正有意识的融入到这个家里,总是不安着自己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客人,随时会被驱逐,随时会被抛弃,那就算严冬棋安抚他一百次,他也会在一百零一次的风吹草动里觉得不安。
他因为很心疼韩以诺,不愿见他在最后一个亲人离开后那惊弓之鸟的样子,这么努力的想要让他抛去这些不安和杞人忧天的烦恼,拼命的对他好,就连和他对严芷的态度比起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所有的关心和照料,现在看上去,似乎没有得到任何的回报。
韩以诺依然不相信自己是真的想要照顾他,把他当做家人,当做弟弟。
也许从来就没有相信过。
严冬棋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记得其实有一段时间两人之间不是这样的。他现在才回忆起来,也就是这几个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韩以诺似乎又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自己。
他已经懒得去想问题出在哪里。他已经有些不在乎了。
又累又心寒。
“所以?”严冬棋之前暴躁的怒气似乎在一瞬间就结成了冰,连说话都带着寒气,“你怀疑我今天让你吃的是最后一顿晚饭,然后把你姐的遗物还给你,紧接着就是该让你滚蛋了,是吗?”
韩以诺被严冬棋这突然的直白表述一下子便说到了心底最深的忌惮,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之前拿到银行卡的不安和愤怒似乎都消减了。
他看着冷笑着看着自己的男人,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严冬棋这个样子,冷酷的让他有点害怕。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韩以诺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只是手忙脚乱的上来想要拉严冬棋,却被男人闪身躲开了。
严冬棋皱眉:“你不要碰我。”
韩以诺僵在原地。
他看着男人似乎牵起一点笑容,可是那笑容冰冷无情,男人开口,一字一顿漠然的让人害怕:“韩以诺,我这两年对你是什么样,我自认为问心无愧。我也一直以为你是真的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安安心心的扎根下来。可是只不过是那样一句讨论,我也并没有表态,你就怀疑我要让你滚蛋。你从来就不相信我。”
严冬棋说到最后一句竟然觉得委屈。
韩以诺突然就慌张起来,他觉得严冬棋说的不对,但是又似乎分析的很有道理,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而自己真的怀疑过严冬棋对自己的好不过是因为韩佳的关系,哪怕现在,他还是在怀疑。
他太介意这件事情。
这点介意此刻无限被放大,盖住了之前的慌张,他盯着严冬棋的眼睛,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决然:“哥,那我问你,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和我姐姐有关系?”
韩以诺问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严冬棋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受伤。
严冬棋听完韩以诺的话觉得自己都有点儿不受控制了,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小子这么有本事让人心寒之后更心寒。他咬着牙保持住最后一点理智和那点儿男人的尊严,让他不至于冲上去给韩以诺一拳。
“韩以诺,你可真行。”严冬棋脸上带笑,声音里却裹着冰碴子席卷了整个屋子,“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是只白眼狼呢?我严冬棋这些年识人无数,栽在你跟前。恭喜你,以后可以以这个为资本出去炫耀了。”
他说了这话还是不解气,最后咬牙说了句:“我操/你大爷。”然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房门被摔出巨大的声响。
韩以诺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然后苦笑了一下,这十八岁生日过的真带劲,他本来还觉着一过十八岁生日,自己就是成年人了,离严冬棋似乎就能更近一些。
可是一切都被自己搞砸了。
他只要一遇到严冬棋的事情就不能冷静,更别提之前听到那两人的对话,要和严冬棋分开。他身体里叫做“严冬棋”的那根神经蔓延全身却无比纤细,经不得一点风吹草动的刺激,他拒绝接受任何让两个人无法走向明天的可能,无法冷静。
然后这一切都被自己这点不冷静毁了。
韩以诺觉着这辈子也过不了比这更糟的生日了。
他缓缓地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不动而变得僵硬的四肢,然后走到餐桌边,开始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盘。
要是时间能倒退就好了,不用太久,一个小时,不,就半个小时就好,他就可以装作开心的收起姐姐的银行卡,然后不动声色的看严冬棋要说些什么,事情也就不会闹到现在这副田地。
他理智上其实是知道严冬棋不会扔下他不管的,但是那点儿微茫的理智被更多的不安,对自己的怀疑,甚至是细微的对姐姐的嫉妒铺天盖地的全部淹没,连渣渣都不剩。
可是现在要怎么办?
韩以诺眼前闪现的全是严冬棋听到他的质问时眼底一闪而逝的受伤。
他放下手里洗了一半的碗筷,把手上的水珠胡乱在裤子上抹了抹,然后走到严冬棋房门前,轻轻抬手叩了叩门。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
“哥,刚才是我错了,咱俩聊聊吧。”算上之前告诉他自己喜欢男人那件事,这是韩以诺第二次对严冬棋说聊聊,以前从来都是严冬棋时不时的开导自己一回。
还是一片死寂。
韩以诺把手搭到房门的门锁上,试图拧开房门,但是房门上了锁。
他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于是再次敲门,声音比之前大了许多:“哥,你让我进去,是我错了,我跟你道歉,你别不理我。”
房间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韩以诺越来越着急,但是他不打算就这么呆在门口和严冬棋隔着一道门说话,他觉得这样根本没有意义。
也许是因为太慌乱了,物极必反,这会儿韩以诺突然就冷静了下来。他低头,表情阴鸷的盯了一会儿门上的门锁,突然咬了咬牙,后退两步,一脚把房间门踹开了。
房间里浓郁的烟味呛得韩以诺忍不住咳嗽起来,屋内空气混浊,他眯着眼向里看去,严冬棋正斜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嘴边噙着一支香烟。
“韩以诺,你现在可真有本事。都学会踹门了。”严冬棋似乎丝毫没有受到韩以诺的影响,平静的把手上的书翻了一页之后才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韩以诺。
“哥,我只是想和你聊聊,你不愿意,我只好用这种方式。”韩以诺丝毫没有一点歉疚的意思,只是盯着严冬棋。
严冬棋很轻微的皱了下眉头,在他印象中韩以诺总是乖巧又懂事,站在门口的强势男人突然让他觉得有压力。
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语气里满满都是嘲讽,还有一种面对陌生人时的冷漠:“你想和我聊聊都这样,要是想和我干一架岂不是都要带上原子弹了。”
韩以诺皱眉,声音沉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惶恐:“哥,你不要这样,我因为之前的话向你道歉,我们好好谈一下不好吗?”
“滚出去。”男人好看的唇微微翘起,他吸了一口烟,吐出青色的烟雾和漫不经心的三个字。
“不。”韩以诺听了这话反而往房间里里走进来,在严冬棋面前站定,甚至想伸手拿男人嘴边的那半支香烟,“你不要抽烟了,对身体不好。”
“关你屁事,滚出去。”严冬棋简直都觉得可笑,他不明白韩以诺现在这么理直气壮,甚至摆出一副成年人的姿态是凭什么,搞得像是自己在任性一样,于是他冷笑了一声,“你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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