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敖坐在我对面。
自从他父亲出事之后,他和他祖母之间生疏许多,去见她都是穿着正装的。
“等等……”我抬头的时候,他忽然叫住了我。
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伸了手过来。
黑色的,立领的正装,袖口的白衬衫上是钻石的袖扣,手指修长,干干净净地没有戴戒指,指尖有点凉,碰到了我脸颊。似乎从我嘴角抹去了什么东西。
“饭粒。”他简单地说,唇角带着一点笑。这样的灯光下,他琥珀色的眼睛几乎是半透明的,里面氤氲着云雾,看得人心旌摇晃。
只是我已不是过去的心境了。
“你不吃饭吗?”我看了一眼他的碗。
“昨天去了趟部队,吹了点风。”他索性靠在了椅背上,很闲散的样子:“明天我要开会,后天我要休一天假,正部级以下电话全部不接。小朗也在家陪我玩吧。”
李祝融似乎就是正部级。
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我知道那天晚上的事他肯定都记得。
也许他有什么别的新想法了。他这么聪明,怎么容得下人生里的一点点不如意。
反正我都看不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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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照例跑过来跟我睡,我靠着床头看文件,他横躺在我身上,陆陆续续地跟我抱怨一些事情,仿佛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嗯嗯啊啊”地答应着,偶尔伸手揉一揉他头发,他的头发长得很快,应该过几天就要去剪了。他要我给他按摩,我按了两下他竟然睡着了,很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把他搬到我旁边摆好,盖上被子,他很自然地把手脚都缠上来。我看得好笑,又叹了一口气。
爱情大概真的是很强大的东西吧。
就算心境变迁,千疮百孔,但是待在这个人身边,还是觉得和在任何人身边都不一样。明明是一样的世界,却好像多了一束光,把什么都照亮了。
虽然没有以前的亮,但还是任何人都给不了。
我享受这一点光,像享受天黑前最后一点夕阳,我没有期待,也不会付出。我在学着像他一样,聪明地、冷漠地爱一个人。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考虑他的心情,不用顾忌他的感受。
因为我知道我爱的人是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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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班前,我去给苏律师送西装。
因为有庭审,我还准备了咖啡和早餐给他在路上吃,我现在也会开车了,不过苏律师不太喜欢在路上吃东西,所以我们中途再去趟事务所也是可以的。
我有钥匙,但是出于礼貌原因,还是敲了门。
开门的是个女人。
一个我常常听说过的女人——虽然妆容精致但也从某些细节可以看出是在外面过了一夜的、据说一直和苏律师有暧昧关系的、元晟律师事务所的燕律师。非常漂亮,昨晚大概和苏律师去外面吃了西餐回来,身上穿的是适合约会的小晚礼服,外面是皮草的大衣,在早上七点,这身打扮无疑有点隆重。
“你好,我是苏律师的助理。”我维持了基本的礼貌。
燕律师应对得很得体。
“你好,苏律师在里面呢……”
她侧身让我进去,手上拿着小香包,似乎还有一串车钥匙,我想那辆停在苏律师车库里的银色法拉利应该就是她的。
苏律师已经穿好衬衫了,卧室里有某种特殊的气味,并不是什么具体的味道,更多的是一种氛围。我很难形容,却又非常熟悉。因为以前我常常在郑敖的卧室感觉到。
我把西装外套放在椅子上,在一边站着。
苏律师看了我一眼,拿起外套,自己开始打领带。
等他穿好衣服,我把早餐递给了他,没有说话。
车库里的法拉利已经不见了。
苏律师坐在驾驶席上,我坐在副驾驶席,安全带大概是想旧梦重温,怎么都扯不下来,我已经没了几个月前的小心翼翼,大力往下拉,满心都是烦躁,苏律师侧身过来帮忙,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就已经像被针扎到一样,直接躲开了他的手。
他的手就那样尴尬地停在了空中。
我推开副驾驶座的门,直接换到了后座。
我刚坐稳,苏律师就开始倒车,动作很猛,差点碾到邻居家的草坪上,又一个急转,直接开到了主路上,甩得我昨晚的晚饭都快吐出来。
整个过程中,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庭审结束之后。
然后我们开车回公司。
最终爆发是在一个十字路口,苏律师动作稍慢,被一个长达九十秒的红灯拦在路口。
我在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卷宗。
他端起咖啡来喝,发现已经凉透了。
然后他把咖啡扔到一边,重重砸了两下方向盘,抬头盯着后视镜,目光锐利,简直要穿过镜子刺到我。
“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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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休了一天假,陪郑敖在家里呆着。
我最近常失眠,整夜整夜的那种,偶尔睡着了也会醒过来,因为梦里觉得喘不过气来,像胸口压着石头。在那些睡不着的长夜里,我的眼前像电影的快镜头一样掠过无数人的影子。
我想的最多的仍然是他。
我的人生太苍白了,我不喜欢去旅游看更多的地方,我没有喜欢的歌手、喜欢的电影,我甚至连种花也不喜欢了。
待在他身边,我仍然觉得很好,我甚至在他家的地毯上睡了一觉,当时我们正坐在窗口晒太阳,外面是个大晴天,屋檐下传来融雪的滴水声,我靠在他腿上睡觉,不想他腿会不会麻,也不担心我睡过去之后没人陪他聊天。
醒来之后,我觉得很累。
是那种只想躺着不动的累。
“几点了?”我问他。
“不知道,”他转过头去叫管家:“老严……”
“别叫他了,我就问问而已。。”
他穿着休闲的米白衬衫,屈起一条腿来靠在墙边,手指绕着我的头发玩:“小朗的头发好软啊。”
“你喜欢玩头发?”我懒洋洋地问他。
“我喜欢软一点的头发。”他低着头,嘴角噙着笑,逆着光,阳光穿过他垂下来的头发,像一张网,密密地交织在我脸上,我抬起手来,阳光照到我手指尖上。摸不着,握不住,这样不可捉摸,却有人觉得这是温暖的象征。
“皮肤呢?”
“均匀一点的,有光泽的……”他手指落到我额头上,全然放松。
我伸手挡住了照进眼睛里的阳光。
“小敖,上床是什么感觉?”
额头上的手指停了下来。
“你是在暗示我吗?”他似乎在笑,声音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不是……”我看着被阳光照得微红的指缝,渐渐地有点困:“我只是有一点点好奇……”
“没什么特别的。”额上的手指又继续动了起来:“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和吃到美食的感觉差不多,食欲和性欲……”
“这样吗?”我好像又要睡过去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
“那太可惜了……”我轻声叹气。
“可惜什么?”他追问。
我闭上了眼睛,感觉睡意渐渐袭来。
“……我想找个人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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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关于上床的对话,我并不是刻意说的,也没有十分挂念。
我太忙了。
不过我确实想找个人试一试。
我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在那之前,青春期我也有过性冲动,不过很快就被自己压制下去了,我爸爸脸皮薄,一直拖着不好意思给我谈这之类的话题,我自己看了一点书,觉得人不应该做欲望的奴隶。所以每次都会努力约束好自己。以前王朗他们笑我是孔夫子,说要带我去某些场所见识见识,被郑敖揍了一顿,就没再提了。
而且因为喜欢郑敖的缘故,这些年我没对别人有过这种冲动。
现在我要慢慢放下郑敖了。
我忽然很好奇,关于那些在他身边走马灯一样换来换去的美人们,关于那些早上顶着乱掉的发型从他的房子偷偷离开的女孩,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会喜欢和不同的人上床,没有感情,没有共同语言,就只是上床。他所谓的那些没试过的新东西,到底有多好玩。
我应该会找个男人,也可能是女人。
我只喜欢过他一个,所以不知道自己的性向是什么。
苏律师说:“这不过是这个城市里每个成年人都会做的事,没什么大不了,这只是欲望而已。”
我想知道,欲望究竟是什么。
郑敖说爽到就好,我想知道到底是有多爽。
我忽然有点想弄清楚,我们这十五年,到底输给了什么。
42羊驼
我没有再跟苏律师。
当时是黄律师跟我谈的,问我想不想自己独立接案子,我想这应该是苏律师的意思。
我成了我们事务所的一名挂牌律师,苏律师有了新助理,我搬进自己办公室的那天,他还让新助理送了盆文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