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栖桐被问之后略愣了一下。夫妻间要过问生辰八字她是知道,这姐妹结义怎么也来这套,早知这样就不结好了。晏栖桐郁闷地想了想,只道不记得,恐怕人家心中生疑,而自己又根本记不起宝桥她们是否说道过这身子本人的生辰八字。最后无奈,晏栖桐只好勉强镇定地把自己的八字报了出来。
邱母取了八字,第二日便提了重礼去找宏京中有名的一个半仙给他看去了。
☆、第三四章
这个半仙姓朱,便号名为朱半仙。据说他前半生只是个在街边摆摆字摊,平日里与人写写状子过年时写写对联的落魄书生。在他四十而立那年,在一个惊天雷的春日里,他突然对别人说道能够请神上身。起初相信的人自然是没有的,但也有那好奇好事之人,试着与他玩笑,但不料被他件件桩桩都给说中了,顿时名声大噪。
后来他便也不摆摊了,只拿人献上来的供奉修了一座小道观,每日里只接受先到的十人问占。
因为朱半仙越来越有名气,找他问占的人便越来越多。无非成家立业之事,或者亲人的身体安康问题。有远到者,城里晨钟响起时已然候在观外,若排不进前十,恐怕一日就白白耽搁了。
邱母带着重礼前去,好在今日排队的人不多,她是在天方方见亮去的,前面只有四拨人。虽来得早,朱半仙却并不很早开门,等有小道士开了门,足足又有一个时辰后,朱半仙才出现。
只见他正光着脚围着殿堂中间的塑像闭目游走,无人敢去上前惊扰。这朱半仙是个瘦皮男子,颌下又有长须养至胸前,加上道袍宽大,生生有了几分仙风道骨。
邱母虽早有耳闻,却从没来过,此是第一遭。按照别人教给她的先是给了供奉,再排在那四拨人后等着。等终于轮到她的时候,她便把写有两个姑娘生辰八字的字条摆在了朱半仙面前。
朱半仙一手捻须,一手端起字条观看。他先是看得邱缨的,看罢掐指一算,啧啧着摇了摇头。
邱母一见便心一提,忙问:“大仙,我女儿的八字怎么了?”
“可惜了,”朱半仙放下邱缨的八字,笑道,“你女儿若是身为男儿身,他日必然富可敌国。”他又转道,“不过瞧她的运势,将来会越来越好。她此前遭有一场劫难,好在遇上贵人相助,已化成大吉了。”
邱母不知他所说的劫难是什么,刚想追问,只见朱半仙低下眼就看到了女儿刚结的义妹的八字。
“咦——”朱半仙把那张八字拈了起来。
邱母被他这一惊一乍弄得又有点紧张起来:“此女八字如何?与我女儿是否相生?”
朱半仙没有说话,只是掐指在算,可是算了半天,他仍然觉得一团迷雾。这姑娘的八字看不到路,寻不到根,只空空荡荡的一片黑暗。
“这生辰,可是无误?”朱半仙问道。
邱母一愣,道:“是问她本人拿到的,应该……没错。”
“这就怪了,”朱半仙频频晃着脑袋,“这姑娘的八字贫道看不出来。”说罢他就放下了字条,盘了腿双手结印开始打坐。
邱母旁观了前面几拨人的问占,一看即知这便是要请神上身了。她原以为自己只是让他看个八字,不至于还要惊动仙神,但不想竟被如此谨慎对待了,这叫她心中更是打起鼓来。
那朱半仙坐了好一会儿,突然打了个冷战,睁开了双眼。他方才眼里还有些散漫,这会儿却有十足的精神,他再度拾起那八字,仔细观看,方道:“这姑娘乃是奇人,与你家女儿也有机缘。你方才是说她们已经义结金兰?甚好,甚好。”
邱母听罢自然欢喜,便问:“刚才大仙说我女儿曾遇劫难,不知是何事成劫?”
朱半仙又摇了摇头:“即已过去,又何需再提,往后的日子好着呢,你只等着享福吧。”
邱母便不再追问,放下心来。
在她准备离去前,朱半仙突然叫住她道:“明日你请那姑娘到贫道这里来,切记切记。”
邱母应了,便回去了。
待到了家中,邱母把朱半仙的话都对邱缨与晏栖桐说了,这两人齐齐惊出一身冷汗。
邱缨自然是因为那个“劫难”,好在半仙让她娘不要再提,她娘也就果然不多问;而晏栖桐则是因为那半仙说她是奇人。她给的生辰虽是自己的,但也是阴历的,按道理只要是个日子总得有个结论,哪怕不准。可那半仙却说算不出她来,又说她是奇人。不知那人只是信口开河,还是确实有些本事。想想自己灵魂都离体入了别人的躯壳了,请神上身什么的,似乎也不是那么的抵触。
不过她依然是有抵触的,上次就是因为想要去占卦,才被人掳了去。那时是寺庙,这回是道观,她的命怎么这般离奇。
邱缨自是知道她的经历的,听她娘说朱半仙请她去道观,便忙道:“妹妹,我与你一同前去就是。”
晏栖桐笑了笑,只好应了下来,心中却在苦叫,桑梓,你在哪里。
桑梓此时,正在晏府。
晏流光死了,头七刚过。晏府正是闭门谢客,门庭前冷冷清清。皇帝怜晏子梁中年丧女,特许了他十天的假在家,他自亲手埋下晏流光后便再没有踏出家门一步。
桑梓寻上门时,竟是无一人在角门守着,直拍了许久的门,才有人出来应答。
那人只将角门牙开一条小缝,探出头来:“谁呀?”
桑梓笑了笑:“劳烦传个话给你家丞相,便说是有个叫桑梓的人来了。”
那人上下打量她几眼,嘴里嘟囔着:“都说了不见客,怎么总有人上门。”但见桑梓只微微笑着,又不胜体力似的倚在门边,就边合上门边道,“你且等着罢。”
过了会儿,还是那个人,却是一脸慌张的迅速将角门打开,侧了身道:“快请进来。”
桑梓扶着门框提裙进去,却不料眼前站了好几个人,当中的便是当朝的一品丞相晏子梁与他的夫人。
桑梓虽然没有直接与晏子梁打过交道,但以前还是见过的。那时他初任丞相不久,可谓气意风发;而晏夫人因着曾经的事秘密会过面,自然是记得。可惜这对夫妻如今已不复当年风采,尤其晏夫人,那分雍容贵气被打得零零落落,两鬓见白。
与此同时,晏家二位看桑梓也有些不一样。桑梓曾受过皇帝嘉奖,晏丞相见过,晏夫人自然也记得当初那听了她的要求只显得兴致盎然的年轻女子。可如今也是多年过去,她也变了许多了。
双方站在那都有一会子的沉默,等看定后,晏夫人猛然想起女儿栖桐应该还在她手上时便扑了上来,一把抓住桑梓的手,只急得满脸通红,张了嗓子无法开口。桑梓见状立即蹲□去,拔了她的一只布靴,找了然谷摁了下去。晏子梁心中纵有千万句也被堵在了喉咙里,只吓得忙扶住夫人。
晏夫人被摁得“嘶嘶”直叫,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桑梓缓缓站了起来:“夫人心火过甚,以至口噤不开,还需多注意才是。”
晏子梁看着双目赤红的夫人只顾着喘气,便眼中含泪道:“多谢桑梓大夫提醒,里面请。”
桑梓在随他们走时,看到主屋后露出的半楼小阁。据说那就是藏娇的金屋。当年被太子看中了晏流光后,为免世俗干扰,晏家便建了这二层小阁让晏流光和晏栖桐居住。当然,桑梓也能想到,这应是晏夫人的主意,目的便是混淆视听,最后成功换位。
不过,若是成功了,想她今日也不会站在这儿。
晏子梁请了桑梓落主座,又吩咐下人打水和沏茶。
晏夫人却是再等不得了,一边掉泪一边问道:“桑梓大夫,我家栖桐呢?她脸上的伤……”她再问不下去,心被揪得紧紧的。
“她脸上的伤若不能全好,也不过是像当年流光一样罢了。”晏子梁在一旁道:“只要人还平安无事,晏某,便再无所求了。”他心里真是极为暗淡。当年因为贪念让活得好好的栖桐死于碑上,如今又亲手葬下了空棺,刻下了流光的名字。他真是罪孽深重,竟先后让两个女儿假死,想他日后必下十八层地狱,必受十八般极刑。
晏夫人也在一旁只会点头:“对、对,我亦无所求,只要我女儿平安无事就好。”
“平安暂时自是平安的。”下人速度极快,打了水上来,桑梓一边净手一边道,“我是刚回宏京,便听到晏流光死了的消息,想着应先到府上来问个原由,解了我心中疑惑,不然我也难保栖桐的平安。”
桑梓一个“栖桐”叫得有几分亲昵,晏子梁便放下些心来,立时明白她话中所指:“桑梓大夫可认得彦国的知玉大师?”
桑梓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明明知道晏栖桐便是夙命让送到她那的,岂能不认识?
晏子梁又道:“现在想想,世事万物自有规律——纸里是包不住火的。如此简单,晏某却一直没有看透,当真是利欲熏心了。”说罢他就将之前所发生的事大概讲述了一遍,方道:“是流光以死换得家中平安,免受欺君之罪。她应与知玉大师已起程去了彦国,想来此生,”他哽咽道,“是再见不到她的面了。”想想那个柔弱却肩堪家重的身影,他只觉深愧于她们母女二人。但如今却是再不能偿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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