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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殿——
宗人令拄着先帝赐的玉杖由两个太监搀扶着迈进了武英殿,皇帝抬头,瞧见赤色衮龙袍,旋即起身走上前亲自搀扶着。
“皇叔怎亲自来了?”皇帝的语气中带着三分尊敬。
两个太监退离,代王遂腾出手行礼,“老臣见过陛下。”
“皇叔不必如此多礼,”皇帝道,“来人,赐座。”
“陛下,”代王阻拦道,“臣还没有老到连站立都不能。”
皇帝便收回手,缓缓走回座上,一改脸上先前对长辈的恭敬,以帝王之尊问道:“宗人令今日来见朕,谓何事?”
“老臣想问,关押在宗人府的晋王一家,陛下要如何处置?”代王问道。
“适才三司上奏,王振对勾结藩王一事供认不讳,晋王作为宗室子弟,镇守山西的藩王,竟起谋逆之心,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明律如何处置,便该如何处置。”皇帝道,“朕不会因为他姓赵就姑息的。”
“明律,是当初高皇帝为治天下所设,而不是让后世用来自相残杀手足同胞的。”代王反驳道。
“他行谋逆之事,要篡朕的位,难道这样的人,朕还要宽恕他?”皇帝问道。
“晋王是什么样的人,我想没有人比陛下更了解了吧。”代王质问道,“晋王幼时得先太后欢喜,养于宫中,跟着他的两位哥哥学文学武,以至后来先帝削藩,燕王替其求情,以庶子的身份袭爵,晋王自幼仁孝敦厚...”
“仁孝敦厚难道就不会生谋逆之心吗!”皇帝大声斥道,“皇叔也知道是燕王替其求的情,如今国朝的局势,皇叔难道看不清吗,朕为何会削晋藩?”
“可陛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何故要对自己的手足兄弟赶尽杀绝?”代王敲着拐杖道,“陛下可知,经三代之后,武宗以武力镇压藩王,如今宗室凋零,连旁支子弟所封的郡王都不剩几人,若北辰没有众星拱卫,难道陛下真的要做孤家寡人,独自去面对那些异姓外臣吗?”
皇帝陷入沉默,旋即起身走下,将一封密函塞到代王手中,“锦衣卫的密奏,晋王赴京前,将幼子遣送至燕,不是朕想赶尽杀绝,而是晋王不信朕而信燕王。”
“晋王为何不信陛下呢?”代王反问,“陛下可曾反思?人主应尽之责,于国于家,陛下做到了吗。”
皇帝负手背转过身,忽然侧头拉下脸色道:“皇叔是在教朕如何做皇帝吗?”
代王闻之,拄着拐杖屈膝跪下,“老臣不敢。”
皇帝旋即长叹一声,转身将代王扶起,指着自己的满头白发,“皇叔看朕,也已是一只脚踏入黄土的人了,可是太子还在幼冲,藩王势大,加之威望,你让储君如何震慑。”
“宗室不领职权,即便有威望,可除了藩的亲王又不能干涉朝政,一无权力二无兵力,上直十二卫亲军拱卫皇城,陛下又有何担心呢。”代王苦劝道。
“朕知道,皇叔顾念宗室,怜我赵家子弟,”皇帝缓和下语气,“朕可以留晋王一命。”
“谢陛下垂帘。”代王颤抖着跪谢道。
几日后
成德十三年秋,越国公王振以勾结藩王罪,褫夺国公爵位,其妻亦褫夺诰命,念其功勋又为忠烈之后,遂不牵连九族,判王振斩立决,家中男丁流放岭南,女眷尽数充入教坊司。
晋王赵均因勾结朝臣,去国褫夺亲王爵,贬为为庶人,圈禁于宗人府,终生不得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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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德十三年,八月
京中重归平静,无人再敢去提半月前一权贵之家的巨变,自此后,在京各卫所,及地方卫所,五军都督府都重新整顿了一番。
王振一案,给朝臣与各地藩王提了一个醒,行事无不更加小心,官员们既害怕锦衣卫,同时也暗恨,看似重归平静的京城,一股新的浪潮,又在暗中悄然升起。
轱辘轱辘!——车轮碾压着地砖,车夫架着马车穿过巷子,至一家街边的茶肆前急停,原是车内的主人口渴难耐。
车夫旁边坐着的年轻人做太监打扮,撩起褐色贴里跳下车,手中揣着几文成德通宝,“店家,来一碗温茶。”
棚子底下的方桌旁围坐着许多百姓,随处可见,方巾与青布直身,还有穿短褐的劳作百姓。
“听闻没,前天夜里涧银巷里说书先生那一出戏,说得-->>
好似真的一样。”
“皇家森严,龙孙岂能作假?”
“不一定,哪朝哪代没有偷梁换柱之事。”
“昨儿在酒楼中听见了有人说那大将军亲王就是燕王,而龙孙指的是燕王世子,更有京城老一辈的翁翁,上个月在城西瞧见的白马少年,其样貌并不像其父,而是像极了他的亲舅舅。”
茶客们围坐在一起低声谈论,“亲舅舅,何许人也?”
“几十年前,陛下刚登基,掌权是皇后的父族,外戚张氏,也就是燕王世子的外祖父一家,家中兄弟姐妹六人,其幼子因长相俊美而为人广知,不仅样貌好,文韬武略一样不差,遂被封为安定伯,是燕王妃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只不过张氏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已经被灭族了。”
“听老人说,兵变之后,安定伯逃亡在外,一直到十几年前才被抓捕归案,若是真的,这年龄...倒也对得上。”
“不可能吧,燕王是什么人,怎会抱养他人的血脉作为世子。”
“哥儿...”明章端来一碗茶站在车窗边。
“涧银巷在哪儿?”赵希言望着内侍手中那碗颤抖的茶水沉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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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华灯初上,趁着宵禁的暮鼓还未响起,便有不少遮头盖面的妇人也乘车出来逛夜市。
京城各市的巷子街道中都有百戏与杂耍,下乡的卖货郎挑着担子回到灯火通明的城中,寻到一个好地儿放下担子吆喝售卖耍货,很快便引来了一堆孩童。
巷口一阵激昂的鼓声伴着锣声响起,皮影戏开场,便又将孩童们从卖货郎处吸引了去。
不远处的另一条街道传来一阵跌宕起伏的琵琶声,案上坐着一个穿青布直身的老翁,只以网巾束发,敲响手中的竹板后,嘈杂的场地瞬间安静下来。
瞧人开始评书,便陆续有人进场安静的坐下,老翁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虽睁着眼睛,但是只瞧得有眼白,“今日评书不讲史,而道诸位喜闻悦见的趣闻。”
“殿下,是燕王世子。”一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站在一穿道袍的男子身侧,望着入口的来人,弓腰提醒道。
因场上只有一盏灯,街边的微弱烛火不足以照明,数十人坐在椅子上,皆看不清人脸,只瞧得台上说书人的肢体动作。
男子头上戴着一顶金做的束发冠,扭过头,见新入座的听书人身材高挑,又有仆从跟随,微光下隐约还瞧见了月白色的衣裳。
男子端坐在椅子上,摸着手指上所戴的指环,“不光本王好奇,就连正主也好奇自己的身世呢。”
说书人拿着一把折扇,一边说书一边做着手势,“闻那战功赫赫的天下第一神将,膝下子嗣竟被人偷梁换柱,以一罪臣之子代为...”
众人听之,纷纷议论,“真是怜,养育了十七年的孩子,竟不是自己的血脉。”
“不光如此,还是叛贼的后人呢,一边是养育之情,一边是罪人之子,留下则是不忠,交出,又太过残忍,这该如何选择啊。”
赵希言刚坐下没多久,一直到说书人讲出这一段,与旁侧刺耳的言论,旋即起身拂袖离去。
“世子。”陈平驾车等在街口。
“陈长史一早就知道,为何不告知我?”赵希言问道,“他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陈平听闻,旋即跪下道:“世子是大王与王妃的爱子,臣以性命做担保,臣在王府这么多年,岂能不知,这种市井流言,世子岂可轻信,臣也是怕世子知道后会多想,这才叫府上的人瞒着。”
“这传言到底是怎么来的?”赵希言问道。
陈平摇头,“前不久,京城突然有人提起了一桩风流韵事,是关于前魏国公第四子安定伯张云廷骑白马于大庭广众之下抢婚之事,再之后,便有人说那日世子骑白马拦囚车,与安定伯...神似。”
吁!——
一阵马蹄声在马车不远处响起,随后停在了赵希言跟前,一内侍从马背上跳下,插手道:“世子。”
“世子这是...”
赵希言便使了眼色让陈平跪起,“公公莫不是偷偷跟了一路吧?”
内侍摇头,“公主说以世子的性格,若闻到了风声必然会来此处的,遂差小人过来,请世子入府一叙。”
不见光照的巷中,两个黑色的身影静立期间,唯可见的是网巾束发的头顶有一团微弱的金光。
“那人的装束,不是晋阳公主府的内臣么?”盯着路口正对话的几人,侍从疑道。
“那是晋阳的贴身内侍。”男子道。
“虽说齐王有意拉拢燕王世子,但是他入京这么久,走动最频繁的还当属晋阳公主,晋阳公主又是皇太子的嫡亲姊姊,无论是谁,恐都对殿下不利呀。”侍从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