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皇帝也未必想要立储君。”秦淮席地而坐,面对着师北落的侧影,盯着她有条不紊道,“就算立储,也不会选择你所扶持的怡王为太子。”
师北落淡淡一笑,看着灵牌,有灯火在她瞳孔中闪烁,“我没有想要此刻皇帝就立怡王为储,怡王虽然进步不少,做事也颇为妥当,但还远达不到不让皇帝猜忌又能让皇帝信任的程度。”
“琥国的皇子那么多,皇帝还有选择的余地。”
“嗯,”师北落欣然颔首,目光偏移到困惑的秦淮的脸上,“我现在所要的并不是储君之位。”
“哦?”秦淮颇为意外,单边的眉头挑起,身子直了直问,“那你设计这一切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想替怡王要一个实权。”
“什么实权?”
师北落嘴角抿出一丝弧度,眼中锐光十足,一字字道,“替怡王谋得太尉之职。”
琥国天和八年冬,太尉苏定因贩卖军火获罪,苏府上下遭受株连,其子苏和同样因罪下狱;八年冬末,太子付恒因病暴毙;不久之后,横王付康因晋献古剑青干而获得赏赐,得假三年获恩赐扩展封地,随后又奉召携怀有身孕的妻子黄氏回到封地休养生息。
这一年冬天发生了诸多事情,本以为寒冬即将彻底过去,所有杂事也都会随着寒冬的过去而消弭。但却在年底腊月的时候,南边守将来报说南楚的边防军队有所调度,蠢蠢欲动。琥国皇帝忧心之余,臣子又将太尉之职空缺的事情上奏,皇帝深感朝中的确缺少这样一位能够暂时统筹调度之人,但此人务必能受自己控制更能够让自己安心才好。
思来想去,皇帝终于将注意力落在了加封亲王但并无实权的怡王身上。虽然他的未婚妻是南楚的小郡主,但若将太尉的职责交给他或许能将计就计,甚至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第086章
院中的积雪一天天消融,师北落身上的衣衫却越来越厚。她本以为立春之后,自己的在冬日里积累的寒气便会消散一些,衣服也可以轻薄一些。却未曾想,身上的寒冷之气越凝越重,即使在春暖花开的温暖季节里,她还是要裹着一层又一层的貂裘,窝在炭火烘暖着的房间里,才不至于瑟瑟发抖。守着她的一方土地,静静地凝思。
这一日,听闻师宅中的梧桐树已经长出新芽。师北落终于出了公主府上了马车前去打理自己亲手栽种的苗圃。
马车上挂着金镶玉的牌子,这是天璇公主的马车,借给师北落驱使。这样一来就可以保护师北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去师宅。”师北落在马车内坐稳之后,轻轻咳嗽道。
马车夫得了吩咐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坐好,再缓缓拖缰将马车平稳地行驶。
车窗的纱帘在轻轻摇摆,师北落半倚靠在用白虎皮铺好的松软的车厢地面上,从袖中掏出一方云锦,慢慢摊开,被这名贵的云锦包裹着的是一个富丽堂皇又巧夺天工的朱钗。这朱钗用金子所制,钗身一根金刺穿过,上面缠绕着一条英姿飒爽的九爪金龙,龙目浑圆,犀利而锋锐。朱钗尾部乃是凤尾,下方垂着一条金色麦穗。
或许是因为被收藏在夹层之中的缘故,钗子的上面没有丝毫被火灼烧过的痕迹,一如当初铸造时候的金光闪耀。
这便是陈国皇后留给师北落的遗物——九转龙钗头凤,她几个月前从那只已经被烧得漆黑的匣子中取出,之后便一直贴身放在身边,每当思念陈帝陈后,师北落便会将此物从怀中拿出,对着这钗子发愣。
复仇之路已经大半,现在怡王付贺已经领了太尉衔,掌管着禁卫军,算是拥有了一定的实权。太子暴毙,苏定被处死,而曾经的战神横王付康不但被收缴了青干古剑而且被远放封地,暂时对京都的形势构不成威胁。
而今日——
师北落慢慢转着手中的钗头凤,尖锐的钗头不小心扎入了她的指尖,从指尖传来的一阵阵痛让师北落突然间恍惚。她怔怔地低头看着钗子,再盯着自己破损的伤口。虽然只是小小的一道口子,但却有可能让她这样没有足够的自愈能力的人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师北落露出一丝苦笑,又从怀中掏出一方丝绢替自己包扎好伤口。如今她已经脆弱不堪,若没有名贵的活参吊着,怕她早已经命归西天。
马车继续平稳行驶,拐过几个巷口,外面突然传来阵阵的爆竹、铜锣、唢呐、以及一众人等聚集在一起的熙熙攘攘的声音。
马车显然慢了下来,直到最后停稳在了一个拐角。车帘一角被人揭开,外面的车夫问道,“驸马爷,前面的路堵住了,我们可能要绕远路。”
师北落从那一角的视野里看见了地上的红色的碎屑,心中一念闪过,脸上表情像是僵了一僵,在这瞬间停滞了许久,然后蔚然笑道,“人家既然在办喜事,我们就绕一绕,不要耽误了他们的吉时。”
车夫望着前面喜庆的红,面露艳羡之色,“这怡王近来真是时来运转,他本来是一个不成器的王爷,可近几个月来如有神助,屡立奇功,更在太子爷……”车夫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想必是在掂量用词,“更在太子爷没了之后代替苏定成为了三公之一的太尉……现在又迎娶南楚国的小郡主,您看看现在的他,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红袍,高扬着脑袋接小郡主入这新修葺的王府,驸马爷,所谓的春风得意也就是这样吧。”
他回过头,透过那一点点的缝隙想要看清楚师北落的样子,师北落当初也是一介草民的身份一跃成为天璇公主的驸马,成为琥国的贵族之一。想必那时候的师北落也像如今的怡王一般春风得意。
但师北落只是浅浅微笑着,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只听她张口闲问道,“您羡慕他?”虽然是疑问句,但话语里却没有丝毫真的要问出答案的意思。
车夫已上了一定的年纪,知道自己失礼了于是憨厚地笑道,“小的多嘴了,我现在就找一条通顺的路绕过去,不会耽误驸马的时间。”
他顿了顿,又迟疑道,“只是……”
“有话便问罢。”师北落嘴角依旧噙着温和的笑意。
“只是我以为怡王殿下和驸马还算颇有交情,这一回大婚为何他只请了公主殿下而没有请驸马呢?公主殿下又为何独自赴会,让驸马留在府中呢?”
“因为公主知道,北落不喜欢凑这些热闹。”师北落声音变得弱了下去,靠在马车的垫子上假寐,长而浓密的睫毛覆盖在眼上,犹如一把扇子。“公主是心疼我,所以让我留在府中安心静养。她人虽然出去了,但还是给我留下了马车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我去师宅,也就是闲得慌,好在今日大家都在凑怡王的热闹,没有人会理会我这个小小的驸马私宅,我去了那里,照样可以安静一天。在加上我惦记着我在院中亲自栽种的花花草草,看见它们发了芽,长了果实,我的心情会更加愉悦。”
“驸马爷只要宽心,就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车夫由衷从心底里喜欢这位没有架子的驸马,也乐意祝福她长命百岁。
师北落默然,马车又开始行走,在轻微的颠簸之间,师北落仿佛看见战火之中,父皇和母后携手投降的那一幕。
太子付恒就那么死了,皇帝的悲伤却不过一刻,这样凶残冷漠的皇帝,到底有什么才是他的心头肉?
儿子?女儿?
这些对于琥国皇帝而言,怕只是一些随意圈养的宠物罢了。
依据师北落对琥国皇帝的观察,能让他在意的唯有寿命以及权力。要让一个人痛苦,莫过于剥夺他最为在乎的东西,在众叛亲离还无法让皇帝动容的情况下,师北落唯有夺走他最为在乎的权力,才能够让这个让陈国灭国的罪魁祸首得到应有的惩罚!
在此之前——
马车终于在一处停下,车夫弯腰替师北落撩起门帘。师北落睁开眼睛,双眼迸射一道光芒。
马车夫一怔,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东西。平日里温雅斯文的驸马爷怎会露出如此犹如猛兽猎食般锐利的目光?再定了一定神,马车夫再看师北落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平和。
“到了?”师北落道。
“到……到了。”马车夫将车帘挂好,恭敬地倒退了回去,跳下马车等候在一边。
师北落下了马车入门,里面的两位老人早已在门口迎接。马车夫在车上等着,师北落随着二老入内,一进去便觉得眼前刮过一道冷风,眨眼间,面前闪现一道瘦削的少年的身影。
“好久不见了,未央。”师北落扯起一抹笑容,对着这黑衣少年道。
未央正在长身体的年纪,不过月余间又觉得他的身量突然拔高了许多。身姿也更加挺拔,只是稍微瘦了一些。
好在执剑的手依然有力,紧紧地抱着怀中的杀人的剑,双目如鹰隼般犀利地盯着师北落。
“余行的轻功秘籍,是否已经没有了?”
师北落眉心一跳,淡淡道,“还有一卷。”
未央忽然抬手,扣住师北落的肩膀,眉头攒起,他感觉到了这人似乎较之前更瘦了一些。暗道他之前已经那般孱弱,此刻病情必定又加重了,如此下去,怕他真的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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