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措蹲在地上,默默地看着三年来唯一不离不弃陪伴着自己的畜生,似乎有些走神。正午强大的阳光直照下来,院子里花木繁盛,柚子树碧绿的阔叶投下一片阴影,石榴树上结了累累的硕果,一派喜人,但从屋檐下投射在地上的一人一狗的影子,却无端地有些孤单寥落。
一个少年挎着书包吊儿郎当地走进院子,白衬衫,黑裤子,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正是刚刚在巷子里上演“青春的诱惑”的主角之一——方子愚。
方措站起来,瞟了他一眼,见怪不怪,“你又不回家?”
方子愚熟门熟路地将书包扔到椅子上,问:“有吃的吗?”
“没有。”方措面无表情地进了屋,走到厨房,拧开水龙头洗碗。
方子愚也不在意他的冷淡,自力更生地走到厨房,找出最后的一点冷饭拌着排骨汁,毫不嫌弃地端到屋檐下,蹲在地上,与狗作伴。过了一会儿就开始发表他毫无用处的废话,“别说,你家粽子真是丑出一定境界了。”
屋子里传来哗哗的自来水声,自然没人理他。
方子愚扒一大口冷饭,接着无用地叨叨,“哎,你家狗子上回不是在勾搭裁缝店的那条西施犬吗?勾搭上了吗?”他停了停,自己给自己接话茬,“算了,当我没问,这磕碜长相,人家西施犬是得有多大的狗生勇气才能接受啊。”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哀叹,“唉,我可怜的找不到老婆的粽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子里的水声已经停了,方子愚也停止了叨叨,端着饭碗,抬头望天。天空湛蓝,阳光炽烈,直击他的眼皮,眼睛酸涩,有种要流泪的冲动。过了片刻,他低下头,埋头大口大口地往嘴巴里扒饭,好像要将那不合时宜的忧伤和脆弱全驱散出去了一样。
卫生间里传来呕吐的声音,方子愚回过神,站起来往里瞧。卫生间的门关上了,他站在门外,有点担心,“喂,你怎么了,没事吧?”
方措将中午在酒席上吃的那点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直吐得胃灼烧般的痛,他头晕目眩,浑身虚脱,滑倒在瓷砖地板上,瓷砖冰凉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洇到他骨子里,很冷。听到方子愚在外面问,强提起劲,回答了一声没事,按下冲水按键。
哗啦啦的马桶冲水声中,他曲起双腿,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不肯让任何人看到他脆弱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到胃得到了一点舒缓,力气渐渐回到身体,撑着身体站起来,洗了一把冷水脸,打开门出去。也没管方子愚在干什么,径自上了楼进了房间。他进的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方牧的。方牧走后,他晚上就一直睡在他的房间。
房间里的家具摆设极其简单,规规整整,没有半丝个人印记。方措虽然睡在这儿,却从不改变这里一丝一毫的摆设,也不将自己的东西带入这个空间,似乎这样,才能保留住方牧曾在这里的一丝气息。
他闷头闷脑地扑倒在硬邦邦的床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手习惯性地伸到枕头下面,直到摸到坚硬冰冷的刀鞘,一颗心才稍稍地安定了点,迷迷糊糊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楼下院子里传来叫他的声音,他惊醒过来,有一瞬间的仓皇和狂喜,但很快,他就清醒过来,说不上失望,因为已经习惯。楼下确实有人叫他,竟是很少出现的房东的女儿。
方措应了一声,下楼。房东的女儿将近四十,一副典型的南方女人的长相,脸相薄,尤其是鼻翼这一块,皮肤绷紧了似乎可以看见下面的毛细血管,瞧见方措,先是一笑,“你在家呢。”很和气。
方措在这里住了多年,虽然不常来往,但出出入入抬头低头,该知道的也知道了,方措长得好,又是那种传统的好学生,知道小孩儿一个人住,先前还有一个叔叔,后来叔叔也不知所踪了,心里总忍不住叹息。
“乔姨,有什么事吗?”
乔姨脸上现出一点为难,“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我们家早不住在这街上了,我妈年纪大了,前不久刚诊出心血管有点毛病,我们全家决定了陪她去上海住院治疗,那边开销大,我们就想着,这房子反正也没人会回来住,干脆卖了。”
方措一呆,“要……卖房子。”
“是这样的,也是没办法。你看你们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们也不会想着卖房子。你看你是不是跟你家大人商量一下,早点做准备,不然到时候手忙脚乱的,我们也过意不去,实在对不住得很……”
余下的话,方措什么都没听进去。他呆呆地回头看向那栋饱经风雨的木房子,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跟方牧的家,要没了。
33第二十三章
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来,碧绿的树叶被洗刷得干干净净,透着新鲜油亮的光泽,树下的野花被打得东倒西歪,前几天被烈日晒得干裂的泥地很快变得一片泥泞,空气里都是一股混杂着雨水的土腥味儿。
忽然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声,几乎与此同时响起了鸡慌张惊恐的叫声,无数鸡毛乱飞,又被雨水打落到泥地里。枪声安静后,靶道上还有五六只鸡在悠闲地散步,惊慌之后,这些鸡无视躺在靶道上的十几只同胞,依旧该干嘛干嘛,无比淡定。
射击位上伏趴着十名身穿迷彩训练服的年轻战士,面面相觑,咽咽不存在的口水,显得比靶道上的那五六只鸡还要紧张。
“哟,裤子都脱了就给我这个呀?”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
一个男人交叠着双腿,悠闲地躺在一把折叠躺椅上,头上顶着一把黑色的伞,手上拿着一个望远镜,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形状完美的坚毅下巴。
“报告!”一个战士从泥地里利落地爬起来,如同一根标枪般笔直地站立在男人面前,大声说道,“因为雨水阻碍了视线才导致了失误。”
男人将望远镜拿下来,那是一张模糊了年龄的脸,五官锋利如刀,竟生出一点妩媚的感觉来,左眼角有一条短短的疤,懒懒地耷拉着眼皮的时候显出凶相来,听见辩驳,冷笑一声,“这是理由吗?”
年轻的士兵嘴角抿成一条线,军队生活让他学会不去反驳教官的话。
“射击之前就该针对周围的环境、天气因素而做出相应的调整。一群菜鸟,战场上谁他妈给你开第二枪的机会?”
毫不留情的数落让一群原本还心高气傲的士兵涨红了脸。男人从躺椅上站起来,才发现他长得很高,一身军装勾勒出飒爽的英姿,随手将望远镜扔在躺椅上,迈开笔挺修长的腿,拿过一把步枪,就着一种看起来极其轻松惬意的姿态,砰砰砰,以极其规律的间隔时间,快速地开了六枪。
旁边有胆大的士兵迅速地拿起躺椅上的望远镜,一瞧,惊呼,“我操,全部一枪爆头,牛!”
男人却没有什么得意,放下枪,“行了,收工,去把那些死鸡收拾收拾送到食堂去。”
男人脚尖一转,就要离开,忽然又定住了,身子后仰,食指点向那个最初说话的士兵,“小菜鸟,我下个月的内务就归你了,嗯,我床下堆了十几双袜子还没洗。”说完也不管士兵的脸色,施施然地走了。
老马站在靶场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见方牧出来,忍不住哂道,“欺负新人就这么让你有成就感?”
方牧挖挖耳朵,厚颜无耻地说:“聊胜于无吧。”
老马被噎住,一时说不出话,瞧着如今生龙活虎的方牧,很难想象,一年前,他还躺在基地医院里半死不活的,医院几次下了病危通知,他却硬生生地从死神手里挣回了一条命。老马不由地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方牧,他还是跟那些刚刚那些被选拔进后勤支援部队的菜鸟一样的年纪,甚至更年轻,经验丰富的老马很快发现了这个年轻人所具备的一切成为一个优秀特工的特质,他自信到甚至有点自我,不相信任何人,习惯打破一切规则,几乎达到完美的身体素质。可以说,这么多年来,方牧是老马打造的最出色的作品。
不过,这样的人,同样也是危险的,上头一直不大放心方牧,放这样一个人回到社会,无疑是将一把人形兵器置于毫无反抗能力的人群中。因此,他们对方牧采取了某种安全措施,老马就是其中的一把安全锁。
面对方牧的质疑,老马面不改色地解释,“国家财产不容有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这个人也属于国家财产,对你所做的一切都在规定范围内。”不过,这样的措施从被方牧察觉的那一刻开始,已经失去了功用。
三年前,方牧摆脱老马后就失去了踪影,他执行任务多年,自身资源不是常人可以比的,他的警惕心重,很多东西连老马都不知道,他若想要消失,几乎没有人能找得到他。直到一年前,老马收到一条关于四面佛的信息,信息来源不明,但所有的迹象都表明,这条信息极有可能来自方牧。
老马当机立断,带领小队前往中缅边境。进入目标森林一个昼夜后,他们发现两具被绑在木桩上的尸体,从尸体上的伤来看,是被豺狗活活咬死的,尸体已经开始发臭腐烂,那场面太触目惊心,即使见惯生死经验丰富的战士也忍不住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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