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出来了,积雪反射着耀眼明媚的阳光,敲门声响的时候,方措少年正被方牧按在雪地里,他的头发上脸上都是雪屑和冰碴,但眼睛亮晶晶的,如同天上的星子,一边笑得喘不过气,一边断断续续地求饶。方牧也没好到哪里去,衣服皱巴巴的,好像刚从滚筒洗衣机里拿出来的,狗东西眼见着方措被欺负,昂着头冲方牧叫得欢快。
方牧一脚轻踹下狗东西,骂道,“没义气的畜生,谁他妈每天给你煎香肠的?谁他妈每天准时准点地带你出去遛弯泡妞儿的?”
他拍拍身上的雪屑,嘴上叼着皱巴巴的香烟,保持着一个监护人该有的尊严和风范,器宇轩昂地去开门。门开了,屋外是一个精致的女人,穿一件皮草大衣,戴着硕大的墨镜,身后是一辆黑色保时捷。方牧拿下嘴里的烟,上上下下飞快地扫了一眼,问:“找谁?”
方牧身后,还坐在雪地上的方措,脸上的笑容慢慢凝结了。
作者有话要说:压抑得久了,来章温馨点的吧。
第三十九章
咖啡馆里飘荡着慵慵懒懒的蓝调,咖啡浓郁的香气驱散了雪天的寒气,店里的人并不多,大年初一,大家都习惯走亲访友地拜年,即便人在外地,难得的年假,更兼雪天,也更愿意躲在暖烘烘的空调间里大被同眠,何况,街上开门的店实在不多,显得尤其冷清。
一身雍容的蒋月华显得有点儿不自在,她摘下墨镜,手指无意识地捏着镜架,看着眼前表情冷淡的少年,显得有点儿局促,努力调整脸部肌肉,露出一个笑,一如荧幕上那样亲切而甜美,“是……十八了吧,有上大学吗?”
“嗯。”方措的手指轻轻地抠着咖啡杯的把手,俊秀玉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双寒潭似的眸子波澜不惊地望着眼前的女人。
蒋月华短促地笑了一下,似乎为他感到高兴,“是么,在哪儿上学?”
“s市。”
“噢。”两人之间有短暂的空白,蒋月华显得更加不自在,她又重新将墨镜戴上了,似乎这样能给她安全的保护,她左右望了望,竭力寻找着话题,忽然问:“要吃炸薯条吗?”
方措还来不及说话,她已经招手叫了服务生,“来一份薯条。”
服务生一愣,“抱歉,我们这里没有薯条。”
“呃——”她望向方措,征求意见,“没有薯条,那烤鸡翅行吗?”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少年的声音冷静自持,带着疏离和冷淡,如同一记重拳砸在蒋月华妆容精致的脸上,她显得有点儿尴尬和无措,服务生见此情景,又悄悄退下了。
蒋月华低下头,理了理鬓边的发,有点自嘲,有点黯然,“你长大了……”
方措不为所动。他没有想到再见到蒋月华,自己竟是这样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很多年前,他设想过此情此景,心里面存了微茫的念头,也许会如同电视剧演的那样,将自己那么多年的思念和委屈一点一点地哭给她听,也或许,她痛苦忏悔,他心硬如铁,恶毒的诅咒刻毒的恨意化作利剑扎进她的身心,血肉横飞,这样才够痛快淋漓。
蒋月华垂下眼睛,望着交握的手,说:“我很抱歉,我……妈妈……并不是不想来见你……”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方措打断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蒋月华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一个站在舞台中央酝酿许久准备一场精彩绝伦表演的戏剧演员,还没开始就已经被宣布结束。她忽然维持不住雍容华贵的贵妇派头,伸手抓过方措的手,戚戚哀求,“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是我不好,但我求你,救救你弟弟,他得了白血病,他还那么小,我们想尽了办法,但是找不到匹配的骨髓,现在只有你,求求你救救他——”
她那么用力,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长长的指甲都嵌进了方措的皮肉。
方措悚然一惊,疼痛从手背传递到身体,他一动不动,瞧着眼前哀恸的女人,仿佛又回到那一天,毒辣的太阳,如同棍子般击打在他身上,窗帘后隐藏的人影,紧闭的铁门,不同于那时刻骨的无助和怨毒,此刻的他,麻木之中竟有丝丝隐秘的快感。
他忽的用力甩开蒋月华的手,锋利的指甲划开了他的手背,殷红的血珠迸溅出来,他却毫无所觉,碰翻了椅子,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咖啡馆。
雪天,路上行人寥寥,呼进胸腔的空气凛冽如刀,短靴鞋底无法阻挡寒意从脚底板一点一点地侵蚀,方措漫无目的,从早上到天黑,他并不知道蒋月华又回了他家等他,并且跟方牧有了一场并不愉快的交锋。他回来的时候,蒋月华和她的黑色保时捷已经离开了。
方牧坐在门槛上无聊地堆雪人,屋檐下,已经有大大小小一排的雪人,个个笨头笨脑的模样。方措站在院子里,忽然说:“方牧,我爱你。”
毫无征兆的,语气甚至不激烈,好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轻描淡写的语气里却有着深沉的哀恸和绝望。
方牧手上的动作一顿,心微微颤了颤,他本来应该发火发怒,把少年那不合时宜的念头彻底断绝,就像方措第一次表现出他的心意时一样。但不知怎么的,他说不出话,他没有看少年,丢了手中的雪,转身回了屋子。
少年跟进去,张开双臂从后面抱住了方牧的腰。方牧沉着脸,用力地挣开了。少年像是根本读不懂方牧的拒绝,又不依不饶地挨上来,执拗地,笨拙的,莽撞的,去亲吻方牧的鼻梁、嘴唇、下巴,甚至埋进方牧的脖子,两只的手伸进方牧的衣服里面,去狂乱地抚摸,想彻底跟他融为一体。
方牧被他手的温度冰得一个哆嗦,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扯离自己身上,“你他妈又开始发疯了是不是?”
少年却像着了魔似的,根本听不进任何声音,只一个劲儿地往方牧身上凑,手背上的伤口再度撕裂了,血腥味弥漫开来。方牧终于大为光火,“方措!”钢铁般的手指捏住少年的脸颊,鹰隼般的目光由上而下逼视少年的眼睛。
少年被迫抬头,两颊被捏得生疼,灯光下,他的眼眸浮着着一层水膜,眼睛里,是乌云一样一层又一层黑压压的伤心和孤注一掷毫无指望的感情。
方牧的嘴巴动了动,喉咙像被堵住了,说不出绝情的话,手一松,少年又重新倒在方牧身上,闭上眼睛,喃喃道,“方牧,我只有你,只有你……”尾音颤抖,暴露深藏的脆弱。
方牧一动不动,望着院子里大大小小的雪人,想,他其实,不也是只有他?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快修成正果了,不容易啊~
下面的事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明天去医院检查,又要请假,很抱歉。
第四十章
下雪的时候固然美轮美奂,然而雪化之后,屋檐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令人感到如梅雨天气般烦躁粘腻,路面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未化的残雪被来来往往的鞋子、车轮子碾压得早变成了黑色,脏兮兮的,只有墙根下、瓦缝里等背阴处还残留着一点洁白,整个世界都是湿哒哒的,没有一点赏心悦目之感。
方措穿了一件米白色大衣,裹了墨绿的围巾,走出屋子,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化雪天总是特别冷,刚呼出的热气转眼已凝结成白色的水珠。他低着头,走出院子,门口,停着那辆黑色保时捷,蒋月华就站在保时捷外面,一头秀发打理得如同假发般精致,脸上架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却掩不住焦急不安的神色,见到少年出来,心一松,飞快地上前一步,“小措——”
少年没有做声,脸上甚至看不出任何喜怒。
蒋月华有些小心翼翼地住了嘴,殷勤地打开轿车后座的门,略带讨好地说:“先上车吧。”
少年停了两三秒,迈动步子,弯腰正要进车,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隐含愤怒的冰冷声音,“上哪儿去?”
方措回头,看见方牧站在门口,沉着脸看不出情绪,但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他身上。
他不做声,与男人对视。
方牧微微扯动嘴角,冷酷的声音从而泄出,“你给我滚进来!”
“方牧——”少年的声音带点儿悲伤的意味,两脚却没有动。
一团怒火在方牧胸腔里炸开,混着自己都不明的复杂感情,“我他妈现在是叫不动你了是不是?”话音未落,方措的手腕已经被烙铁似的箍住,一股大力粗鲁地扯着他向前,一直扯到门口,往里一送,整个人因为惯性超前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在地。
“方先生……”蒋月华被这情景有点吓到了,怕事情有变卦,情急之下试图阻拦方牧。
方牧连一个眼角都未分给她,一脚揣上院门。嘭一声做声,门板差点拍上蒋月华那张精致昂贵的脸,又被剧烈弹开,发出吱嘎吱嘎不堪重负的呻x吟,蒋月华惊魂未定,再不敢跨过门槛直面一身煞气的方牧。
院子里,方牧满身戾气,“方小措,你行啊,我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糟蹋自己的?你是还没断奶呢还是小蝌蚪找妈妈啊,随便一个女人出来,让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