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几乎全公司的人都听见了他们的老板与公关总监之间的争执声,她们不由得纳闷起来:这不才回来么,怎么又吵起来了?
“薛彤手下的美导与近千名BA都已经接受了‘精灵仙境’的销售培训,让她们再从头来过,是不是不太合适?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清酒系列是不是可以延迟到明年中旬上市?”
他以诚恳的口吻与他商量,想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但对方似乎根本不领情。方馥浓舔了舔自己的白牙,不清不楚地笑一笑:“你都决定好了,还与我商量什么?”
“你也看见了,在场所有人都更认可滕云的样品……有时候你是不是也能放下你的自负,也许旁人的话真的有道理呢?”
“时不我待,我说的够多了,我不想再解释一遍馥木之源上市时间的重要性。”嗓子奇痒,肺却跟灼烧似的疼了起来,方馥浓强忍着不让自己咳出声,只怕一张嘴就得吐血。
见对方掉头要走,战逸非急切地喊住了他:“方馥浓!”
他的情人又转过身来,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里碰撞。
“就算你的决策完全正确,可这世上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非黑即白,可能你的眼里只看得见成功,只看得见最大化的利益,这是你的处事方式,也是你的行为准则……但一个人活着并不只是为了利益,他一定会遭遇许多人情世故,也会有许多身不由己……”觅雅总裁此刻眼眶发红,深深懊丧于对方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心,“我就不明白了!清酒系列为什么就不能等到明年再上市?!”
厌烦了一次又一次毫无意义的争执,方馥浓同样眼眶微红,轻轻摇头说:“我需要你的信任,我需要你站住我这一边。”
战逸非本想解释什么,抬眼却看见薛彤与温妤并肩而出。
将已经涌至喉咙口的话悉数咽下,他当着众人的面宣布:“清酒系列全面搁置,觅雅下半年主推的系列将是精灵仙境。”
一并从会议室走出的滕云与薛彤匆促对视一眼,旋即又望向了方馥浓。他嘴角嘲讽地翘着,用最明白无误的目光告诉对方:我赢了。
胸腔就快疼炸了,身上倒感到如释重负般轻松,方馥浓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与白牙,迷人笑着,倒退着走了几步,在离众人挺远的地方才潇洒转身。
确定再没人看见自己,他的腰折下来,扶着墙慢慢滑下身体。
太疼了。
第九十八章 形同姊妹
觅雅总裁知道这回自己是真伤了人,想着从温妤那儿听来的补救的法子,守株待兔般等待情人回家。可房子被霸占以后,方馥浓索性就不回家了,战逸非来电话他就掐断,多来一次就关机,他宁可陪叶浣君搓麻将,也不肯听他说那些无用的抱歉。
这一来二去的,战逸非的脾气也上来了,你既然不搭理我,我也不再联系你。这两个人任性起来真是一模一样的孩子气,像极了在彼此之间划出一道小时候课桌上的“三八线”,先开口的就算告负,谁越界了自己认输。
正逢邱岑歌来上海完成馥木之源的广告大片,忙着忙着也就沉浸其中,把不痛快暂且忘了。
方馥浓一开始住阿姨家,陪着叶浣君与几个相识数十年的老邻居打麻将。不为消遣,只为孝顺。对于这门国粹方馥浓不算太在行,三缺一的时候拿来凑数最合适不过。他心不在焉地玩了两把,胜负五五。
叶浣君坐他对面,坐他下家的是个挺痴肥的女人,这张脸方馥浓打小记得,脸上一有块非常显眼的胎记,怕是烧成灰了也认得出来。同一牌桌的三个女人皆已人过中年,拆迁之前是邻居,拆迁之后还是邻居,革命情谊更胜当年。
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些,但公关先生很快发现,牌桌上的女人真正只关心一个问题:他什么时候结婚。
“我有个表弟,他有个女儿,小姑娘脸蛋圆圆的,眼睛大大的,长得挺福相,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现在在税务局吃皇粮……”
说媒拉纤是这些女人全部的兴趣所在,方馥浓心道好笑,表面上却露出为难的样子,“我现在一穷二白,没人肯嫁我啊。”
长着显眼胎记的大婶还想推销自己的侄女,叶浣君扔出一张六万,突然就开口提及了李卉。
“我前些日子见着小卉了,她现在真是漂亮的不得了,那气质、那气场和当年一点不像,对我倒是客气。我问她结没结婚,她说还没有,我琢磨着她还是惦记着你呢……”
方馥浓知道自己不能接这话,接什么都是引火烧身,他当机立断危机公关,把卡手里好半天的一张北风扔了出去。
长着显眼胎记的大婶与叶浣君同时惊喜地嚷了起来,胡了!还是一炮双响。
轻吁一口气,总算把注意力从结不结婚这个问题上引走了。
抬眼瞧见又有邻居兼牌友来串门子,他身子一滑就让出了位置,找借口溜走。
方馥浓前脚刚出门,几个女人就再忍不住一颗八卦的心,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你家馥浓也三十好几了吧,女朋友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呢?你也不着急,不催他?”
格外起劲的就是那个长着显眼胎记的大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叶浣君斜眼看了对方一眼,心想,就你那歪瓜裂枣的表侄女也想配我家馥浓?癞蛤蟆的异想天开也得有个限度!心里这么想了,脸上表情摆的也不客气,叶浣君耸一耸肩膀,不冷不热笑一声:“我急什么,我侄子这么帅,多少有钱人家要他倒插门,他自己不乐意罢了。”
另一个大婶接话:“是啊,名校毕业又长得帅,按理说不应该啊。你的侄子……该不会喜欢男人吧?”
“你瞎说什么?”叶浣君扔了一张牌,嗓门也大了。
“你还别不信,现在的小年轻就流行这个。你还记得以前在咱们弄堂里开小卖部的张老头吗?他家孙子,那个小张,据说前阵子把一个男人带回了家,被他爸把腿都打断了……”
“我也听说了,不过那个小张打小就是个二椅子,那小身板比姑娘还纤细,走起路来一步三扭,头上还别发卡。”胎记大婶夸张地打了个冷战,又摇了摇头,“可你家馥浓不像啊,挺爷们的一个,应该不会真的喜欢男人吧?”
“去你的!他早些年都快结婚了,喜欢男人还能结婚吗?”这话越来越不像话,李浣君骂了一声,可心里却越来越觉得有些担心,电视里那些美妆老师、美容达人,十个里头十个娘炮,方馥浓干这行以后少不了得近墨者黑,最近这些日子真是一点结婚生子的动静听不着了。
一点不记当年的仇,她想起李卉留给自己的名片,认定了这丫头就是自己的侄媳妇,跑不了的。
离开一群聒噪女人,方馥浓只想寻个清净,想了想,没哪里比祥云剧场清静,没谁比小宋温雅。
小宋知道这两个男人闹掰了大半,还没等方馥浓开口,就说自己把地方都收拾好了,他随时能过去住。
女孩子都没那么细软的心思。方馥浓大方谢过,却听见对方又邀自己一起登台。
按理说这个男人身板绝不纤细,五官也太挺括有型,扮花旦只是将将合格。可有些人天生风情,玩什么都像模像样,小宋为此辨不出戏里戏外,也就情有可原了。可方馥浓唱戏就是玩票,他这会儿肺坏了,讲话都疼,更别说唱戏。何况他自认现在这心理状态扮不了戏,一扮便是顶顶恶劣的泼妇窑姐。
他本以为自己百毒不侵,再大的挫折也不过是蹭破点皮肉。
倒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挨上一刀,还不轻。
人家叫他“方总”、“方老板”他一概含笑答应,闲来就在剧场里听戏,偶或也与小宋对对嗓子,温妤过来的时候,正巧见了这幕——
一会儿就要开戏,小宋已是一副小生的俊俏扮相,方馥浓仍是穿得休闲,伸手将对方那稍稍歪斜的纱帽掰正,忽又与他对视一眼。
手指在对方上了妆的脸上轻刮一下,他眉眼一挑,嗓音拖出了花腔,“宋老板,好盘目啊。”
这一眼,杂花生树,穷尽一个男人的皮相之美。
即使是盖着浓厚的粉妆,也能看出小宋的面部肌肉不自然地颤了颤。温妤在门口瞧他一阵,无奈摇一摇头,暗自笑在心里:这个男人真是个祸害。别说阿非那孩子老实纯情,纵是心眼再多出几倍,也还得被他吃得死死的。
方馥浓抬起眼睛,看见了伫在门口的女人,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阿非跟我说的,他猜你在这儿,他其实也想过来。可那个叫邱岑歌的画家到上海了,馥木之源的广告他要抢在对方手术前拍完,他实在抽不出时间。”
温妤没进门,倒是方馥浓走了出去,与她在院子里走了走。尽管在法国的时候交流不多,可方馥浓仍然对这个女人印象极好——温妤就是这样一种女人,别说娶着是莫大的福气,光是见一眼也能令风住雨霁,令人静观其美。
温妤说:“新品牌上市的关键时候,公关先生怎么能不在?”
“谁管那个笨蛋。”仍在气头上,态度很明显:那小子的死活也我无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