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峥点了点头,一脸淡然地说:“唐冶说的没错。”
沈泽一下站了起来,低头看看楚峥。
“可是我愿意帮你,”沈泽说,“你就不能让我试试?”
这话又是从前的楚峥期盼好久都听不到的,但他现在无法答应。
“你还是处理好你自己的事情吧,”楚峥把账本合上,顿了顿,低声道,“我不想再毁了你。”
声音很低,但沈泽还是听见了,他心里头莫名地一紧,
为什么他要说“再”?
沈泽张了张嘴,似要反驳,最后也只是皱了皱眉,深深地看了楚峥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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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泽这一天都没有走,说是反正没什么事,固执地在楚峥的店里一直待到了晚上。
楚峥不让他帮忙,他就自己出门买了一沓宣纸,又拿了笔过来写字,把楚峥店里的标牌海报又重新换过。
他写字的时候也没有避着别人,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把桌子往门边一摆,端手挥墨,一时引得好多顾客都来围观,就连隔壁几家店的老板店员也闻讯前来凑了下热闹。
不得不说沈泽这人确实有些引入注目的资本,首先长相就不赖,又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温润样子,让不少人都看得错不开眼,男的女的都一样。
楚峥心想要是换作从前,他指不定心里有多得瑟,恨不得举个大喇叭告诉所有的人:看,这是我的人,是我的媳妇儿,你们可不要太羡慕。
但他现在的心情,只剩下说不出来的五味陈杂。
晚上楚峥很早就关店了,他这段时间都是这样,因为还要去接王悦放学,小帽儿收拾完东西,和楚峥道了个别,就先走了,唐冶也是匆匆地要赶回家抱孩子,楚峥最后一个关了门,一回头,沈泽还是站在他旁边:“我送你去吧。”
楚峥沉默了一下,觉得今天这事儿确实要找机会和他说个明白,反正去王悦学校那段路也不长,没别的办法,还是答应了。
两人上了车,一开始都无话,后来还是沈泽先开了口:“央城那块地,是我替我爸买下来的,董少卿一开始来找我的时候,就被他知道了,他就让我去和董少卿谈,尽量把价格压到最低,这样按照央城的那块地段,拿下来还有翻盘的机会……但我没想到他会来找你。”
楚峥皱眉道:“你怎么又去和沈家接触,之前不是说……”
“我没办法,”沈泽的眸光骤然黯淡下来,“我想给我母亲治病。”
“沈德江的那位现任确实不是省油的灯,但我母亲不是第三者,沈德江从前也不过是穷人一个,他们后来确实没有领证,因为一开始谁都没有这个条件,但是……”沈泽没再说下去。
糟糠之妻,富贵可弃。
楚峥没听完也算是明白了个大概,也没再追问下去,只问他:“你母亲最近怎么样?”
沈泽顿了顿:“她……不怎么好。”
楚峥见到他这样的表情,一时也是无话。
确实是这样,他记得从前这段时间,沈泽母亲的旧疾已经开始复发了,往后会逐渐地越来越不好,后来迫不得已又重新住进医院,直到最后再也没从里面出来。
“你当上沈家的少爷……”楚峥犹豫了一下,“日后说不定也有好处,起码给你母亲换个更好的医疗环境,比如送去国外啊什么的,也许她就不会……”
这是从前的楚峥怎么也没办法替他做到的。
沈泽一边听着,眸色慢慢地深沉下来,顿了一会儿,他忽然说:“楚峥,我觉得你有的时候给我的感觉,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来的一样。”
楚峥似被他戳中了某一根弦,情不自禁地一下挺直了腰背。
车子开到了王悦的学校,楚峥下车来等,恰好这个时候放学铃声刚刚响起,不一会儿王悦就从学校里走了出来。
“哥!沈老师?你怎么也来啦!”王悦看见沈泽有些意外,自然而然地把书包塞到楚峥的手上。
沈泽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今天的课怎么样?”
“还行,就是有几个地方还不太懂。”
“那你标出来,回头我给你讲。”
“好啊!”
这段时间王悦和沈泽的关系倒是熟稔了很多,他每个假期都会去沈泽家补课,学完了就在他家里吃饭。
学期前摸底考试他有大进步,沈泽还给他买了个笔记本。
这吃里扒外的家伙,自拿到笔记本之后似乎就开始对沈泽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从前一开口闭口的都是“峥哥什么什么”,现在偶尔也会蹦出几句“沈老师怎么样怎么样”,也不知道这家伙是谁捡回来的,这么喜欢沈老师干嘛不和他过去!
楚峥背地里没少觉得吃味,但看他的心思终于转到学习上去了,也开始觉得欣慰起来。
有时候他真的是要感谢沈泽,如果他们不是前世的仇人,这一世,他们应该能做一对很好的情人。
将楚峥和王悦送回家,沈泽站在车边,对楚峥说:“董少卿的事,你千万别搀和,他们太复杂,有可能会对你不利,有什么事最好多找别人商量,你自己往后也千万要小心。”
楚峥点了点头,转身和王悦上了楼去,站在楼道里,他忽然顿下脚步,回头去看,灯光下的沈泽面容温柔而沉静,让他自心底里莫名地觉得有些留恋和不舍。
他几乎想转过身去,不顾一切地上去亲吻这个人,管他什么从前往后,只要自己还是爱着他的,那就足够了。
上辈子,他为了他做了那么多,终究无怨无悔。
也许这辈子,为了这个人,他依旧什么都可以原谅。
☆、第三十九章
这世上果真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只要有心,一点小动静都逃不过各人的眼睛,陈启均又来找楚峥的时候,他真的一点都不意外。
这人近来总是和董少卿捆绑着前后脚出现,他俨然都已经习惯了,董少卿自以为行动不受限,董爷不在侧,他就能轻松一时,但真要想盯他,董爷自有的是办法,等哪天楚峥家的门槛被这两人踏破,他可能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再找个工匠修补修补。
那当然只是他乐观的想像,实际上这麻烦头一天到晚地不断,任谁都会觉得不耐烦,你说他都已经是半个脱圈的人了,先前挨了顿打还不算,现在一天到晚还要跟旧圈子里的人没完没了,那一开始那顿打不就是白挨了吗?
难道想安安生生地图个活命就那么难?
到底是谁不愿意放过谁?
楚峥那天终于直接跟陈启均提出来,他要去见董爷。
他这么直接干脆,倒让陈启均意外了一下。
从今往后他究竟是想在圈子里还是想去圈子外待着,还真不是楚峥自己能说了算的,董爷之前肯放过他,那可以说他是仁慈,这回假使他忽然换了个想法要拽楚峥回去,也不过就是老头儿一念之间的事,说白了,没什么本事,只能躺着任人宰。
有时候想安安分分当个老实人,确实也很难。
于是楚峥大清早地穿着一双沾满泥泞的破鞋子,带着清晨菜场上特有的露水味儿大喇喇地上了陈启均的高档车。
车子开去的地方依旧是董爷的旧宅子,之前他为了能跟陈启均说上几句,天天来这儿门口跑步,一直不觉得有什么,今天换了个角度过来,感觉竟大有些不一样。
原来从前的他一直是这样的,坐在车里,面无表情地去到这个地方,跟董爷汇报一天的工作,偶尔出来碰上王猴等人找茬,针锋相对地口角几句,再回去继续一天的忙碌。
过去的事情真的都好像上辈子一样,离他越来越远了,他现在目及所见的,就是早上的蔬菜水果多少钱一斤,肉类要如何储藏比较不容易坏,再然后就是怎么把他的店捯饬得不像个纯粹卖菜的地方。
所以说商人都是狡诈又滑头的,明明就是个没什么搞头的卖菜摊子,却还要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提高自己的格调,仿佛这样就能与众不同——钱果真都不是那么好赚的。
没一会儿董爷的家宅就到了,楚峥用他那双脏鞋踩着董爷家光滑可鉴人脸的地板,熟门熟路地进去,董家干了十几年的保姆此刻正在拖地,一看见楚峥,意外无比:“这不是小楚?”
楚峥回头看见她,展颜笑了笑:“哟,何姨。”
何姨“哎哎”地应了一声,瞧了他好几眼,立在一旁等他走过去,看看地上的脏脚印,摇了摇头,拎着拖把把他踩脏的地方重新拖干净。
董爷正在书房自己跟自己下棋,楚峥进来,他也没抬头,捻着棋子说:“你倒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楚峥腆然笑笑:“地踩脏了,再拖就是了。”
这习惯一般的对话,竟和从前一模一样。
董爷放下棋子,拿过一旁的湿毛巾擦了擦手,指了指旁边位置,示意他坐。
楚峥过去坐下,何姨敲门进来,给他送了一杯水,因为清楚他不爱附庸风雅地喝茶,何姨只在水里加了个柠檬片。
“你看看,”董爷说,“何姨多了解你,这里就像你的半个家一样。”
楚峥笑了笑。
“前两天少卿去找过你。”董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