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闻言,利落地起身告辞:“好吧,我们再去别处问问。我这次是受人之托,等有空了找你喝茶。”
刘阿毛连声说客气话,直到把大叔和夏明若送出巷子口,看不见了才回去。
大叔一出巷子,便把那只小紫砂壶扔给夏明若。
夏明若惊喜地问:“舅舅,你不要啦?”
“假的,李仲芳哪里做过这种壶。”大叔嗤笑,“让你爸上北京倒卖去,碰上傻子,说不定还能值块表钱。”
夏明若便把壶收好:“放心吧,我爸一定把它卖出瑞士表的钱。”
“这刘阿毛把我当傻子呢。”大叔十分不爽。
“那只时大彬的是真的吗?”
“也是假的,不过那只是民国的,这只是上个月的。”
两人边走边聊,转了几圈,等天一黑又回到了黑市附近。
“错不了,就在这里。”大叔蹲在墙根下说,“就算那个王新是摆摊卖的,最后也会到这里,咱们等时机吧。”
“刘阿毛嘴里真他妈没一句真话。”夏明若也蹲下,“尽想着把小爷当猴耍。”
大叔说:“干他们这行的,十句里面只有半句真。话说人不可貌相,刘阿毛那样的人物,县城里多了只蚂蚁都会知道,何况是两件宝贝。咱们爷俩这一趟算是打草惊蛇,如果东西真藏在这里,恐怕今晚刘阿毛就会急着出手,等好了吧。”
他们在墙根底下蹲了一夜,什么都没发生,半夜里哗啦啦下大雨,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第二天天亮了想找个招待所睡觉,结果几个牛气烘烘的招待所服务员都问他们要单位介绍信,没有就不让住,最后只好找了个澡堂子安身。
大叔往大水池子里一泡,舒服得直哼哼,继而百思不得其解,说:“难道刘阿毛改性子了?真没经手那两件宝贝?”
“不可能。”他自言自语,“狗改不了吃屎,我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夏明若说:“或许他知道我们手里没把柄,所以比较放心。”
“把柄,把柄……”大叔反复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夏明若突然灵机一动,拍了个水花:“对了!咱们能不能去县医院蹲着?”
“医院?”
“是啊!”夏明若快速地说,“先假定那漆盒真是机关盒,如果贸然打开,一定会喷毒或者射暗器对不对?”
大叔摆手:“我没亲眼见过那盒子,可吃不准。”
“就这么猜着吧。那是只机关盒,一旦有人打开中招,肯定得送去医院吧?只要守着医院,就知道盒子在谁手上!”
大叔深表怀疑:“这靠谱儿吗?都几千年前的东西了,谁知道还有没有用。再说人家也不一定送去医院啊。”
“要不你还能怎样?我伯娘又不让报案。”
大叔摸着胡楂儿想了想说:“管他呢,快洗,洗完了睡一觉去车站,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怎样。”
那边的情况显然比这边顺利,王新被夏修白和豹子逮了个正着,他已经买好了车票,准备北上回老家去。
夏修白正指着骂他说:“倒霉孩子不识货,两件文物就卖一百块钱,你让人骗了知不知道?你还不如卖给我呢!”
大叔赶过去一听,气得脸都绿了:“你卖给我也行啊!我二百收啊!妈勒个巴子的败家子!我他妈揍死你!”
说着上去便打,豹子和夏明若急忙去拉说:“算了算了,多难看啊,他卖都卖了你有什么办法?”
大叔和夏修白对坐着长吁短叹,王新低着头站在他们中间,突然说要撒尿。
夏修白说:“去吧,混账小子,看我怎么在你姑姑面前告你!”
王新便去了,豹子跟着,过一会儿两人拉拉扯扯地回来,豹子说:“这小子要溜,被我抓住了。”
“溜?想得美!”大叔恶狠狠说,“追不回文物我就送你去吃牢饭!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省里派下来的便衣,想和我斗,你还嫩着呢。说吧,东西卖给谁了?”
王新嗫嚅,说不清楚。
夏修白插嘴说:“要不我干吗发火呢,这小子把两件东西卖给收破烂的了!”
夏明若和大叔傻了眼。
“今天早上五点多卖的,是个黑瘦的老头儿,穿一件绿军装,背个箩筐。你说现在有几个收破烂的不是穿绿军装背箩筐的黑瘦老头儿?我大嫂家也真他妈的出人才了!”
听他愤愤地说完,夏明若和大叔苦恼地蹲在地上。夏明若说:“看来昨天刘阿毛没骗我们,他确实没见过。”
王新木讷地站着,夏明若问他:“那老头儿有什么特征?”
王新想了半天,最后说:“戴……戴个草帽子……”
大叔和夏修白跳起来揍他,夏明若说:“算了算了,你们两个,就跟犯罪团伙分赃不均似的,什么嘴脸。”
大叔骂道:“东挑西拣了几十年,最后找了这么一个下家!一百块?三百我也收啊!……不对!不对,有蹊跷……豹子,你快去黑市口藏着,如果看见这么一个老头儿就上去给我摁住。”
豹子点点头走了。
大叔说:“那绝不是一个真收废品的。修白,你工资多少?”
夏修白掰起手指算算:“加夜班费二十九块六。”
“你平常身上有一百块钱吗?”
“说笑了,”夏修白瞪大眼睛,“六毛都没有,全在我老婆那里。”
大叔说:“那就对了,一百块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了。一个收废品的哪能随时随地揣这么多钱?必定是个文物贩子,而且一早儿就盯上这傻小子了。”
夏明若说:“那不就麻烦了。”
王新被他们逼视,只好吞吞吐吐地说:“不过,我……我还认识他……”
“那好,你就给我在大街上蹲着,县城就这么屁大一点儿,说不定还能给你碰见。”
“那……那你们别报案,我……我就是想买个收音机……”王新哀求。
“不报,等你将功赎罪呢,快去。”
王新也丧魂落魄地走了,剩下三个人采用了夏明若的歪招儿,跑医院蹲点去了。
县医院清一色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苏俄式建筑,又厚实又阴森,每处看起来都跟太平间似的。他们仨在急诊室门口探头探脑,医生护士来问了好几回,他们一会儿这个肚子疼,一会儿说那个腰子疼,就是不走。一直守到了晚上八九点,连夏明若都要放弃了,一辆板车急吼吼地送过来一个人。
这人倒不是旁人,就是刘阿毛的老婆,当铺老板娘。
刘阿毛也随着跑来了,看见他们仨脸腾地就红了,但是情况紧急也来不及说话,急救医生正拉着他问:“怎么回事?喝农药了?耗子药?”
刘阿毛都摇头,医生急了:“那你说啊,不说我们怎么救?!”
“被……蛇咬了。”刘阿毛说。
“蛇?”医生狐疑地望着他,“城里有这么厉害的蛇?我们这儿可没有抗蛇毒血清啊。”
老板娘叫人看着又好笑又吓人。她长得丑,脸盘比盆还大,中间有个肉乎乎的鼻头,额头上还有一块圆形的青斑,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斑越发的大,颜色越发的乌。
医生没见过这种病例,赶忙从架子上抽出本医书,边翻边说:“呼吸困难,心跳减缓,肌肉无力,这倒像是某种神经毒素,不过这伤口,”他指着老板娘的额头,又指指书上的配图,“不像是蛇牙咬的啊。”
那三个人还伸着脖子在门口看热闹呢,夏修白在儿子身上轻推了一把,夏明若会意,突然跑进急救室说:“我是白求恩医科大学的学生,请让我看看。”
说着便煞有介事地去看老板娘,然后叫道:“哎呀,是见血封喉。”
县城医生和当铺小老板显然听都没听说过这名号,异口同声地问:“什么?”
夏明若说:“这是南方的一种毒树,叫箭毒木,它的树液里剧毒无比,但凡进入伤口,瞬间就能致人死命,所以叫做见血封喉。怪事怪事,箭毒木只有海南与云南的原始森林才有,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老板娘虽然动弹不得,神志却还清醒,一听这话大声地号哭起来,嘴里呜哩哇啦地骂。这老妇女平常必定是南霸天一般的人物,都到这地步了还凶悍之气逼人,幸好她的舌头也麻痹了,否则非把刘阿毛的老底全抖出来不可。
刘阿毛慌了:“那有什么解毒方法没有?”
医生也望着夏明若。
夏明若于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淡定而又坚决地摇了摇头,随后他飞快地退出急救室,拉着夏修白和大叔逃离医生的视线。
夏修白问:“真是见血封喉?”
“扯呢!”大叔问,“你不知道自己儿子叫别信?”
夏明若说:“是不是见血封喉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女的不会死,你看那精神头,我死了她都不会死。”
过了二十来分钟,刘阿毛安顿好了老婆,过来找他们了。他脸上还维持着那副老好人的可怜神气,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分外落魄。
那医生也真够负责任的,果然就在病历上填了“见血封喉中毒”,而且还开了药,唤做“百分之零点九氯化钠溶液滴注”,共有三瓶,开完了药他就把老板娘扔在一边,去照顾某位喝多了的领导公子了。
刘阿毛找到夏明若,把他真当成了医学院学生,递过处方单殷切地问:“这药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