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香摆摆手,面色苍白地坐下,满头的冷汗。老会计总觉得错在自己,在一旁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李长生的学生们七嘴八舌讨论,有的说事不宜迟赶快去追,那两件东西可是国宝;有的说此地离县城有八十公里,还都是山路,没有车难道走路去追,等我们到了县城,国宝都说不定到香港了;还有的说当务之急是赶紧保护古墓,如今消息已经外泄,不出一周,必定有盗墓贼追随着王新的脚步前来。
提到盗墓贼,夏明若心念一动,他轻拉夏修白说:“爸,我出去一下,可能晚上也回不来。”
夏修白问:“去哪儿?”
夏明若说:“您别问,到时候就知道了。”
夏修白心想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主意,便点点头说:“去吧,小心点儿。”夏明若回房穿了雨具,揣上几只冷粽子便出了门。
那几个还在争着,争来争去也没个结果,夏修白说:“行了,先去打电话吧。”
王月香尖叫:“不能报警!我就这一个本家侄子!说不定还不是他,说不定他是一时糊涂!”
“行行,听你的。”夏修白说,“但是总得告诉李老一声吧。”
好在王月香还算识大体,让一名茶场工人带着几个学生,在大路上拦了辆拖拉机,奔乡里有电话的地方去了。夏修白走出宅院大门,远远地望见夏明若在对面半山腰、新石器遗址的那块平地上站着,撑着金黄的油纸伞,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夏修白喃喃:“这小子真是越来越玄乎了。”
细雨迷蒙。
只有夏明若知道自己在干吗,他在等人,而且那两人不负所望在夜里出现了。
豹子先看见的夏明若,放开嗓门喊:“鬼啊——!”
“嘘!别惊动了我伯娘!”夏明若飞快地捂住他的嘴,“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这个脾气?你见过穿海魂衫的鬼吗?”
豹子扯开他的手:“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吓人!三更半夜蹲在荒坟上,你什么意思啊你?!”
夏明若不理他,转向宇文骥:“舅舅,出事了。”
怪大叔依然叼着手电,对他招招手,引着他七拐八拐钻进了师徒俩临时搭建的窝棚。大叔关了手电说:“河里捞上来的东西让人顺走了?”
夏明若说:“唉,您真是冰雪聪明,但您老跟着我们想不劳而获也不是个事儿啊。”
“此言差矣,我是雅贼,继续干这个是为了找东西,不为钱财。再说了,咱们也算是统一战线,你在明我在暗,互相关心互相帮助。”
他问:“海洋去哪儿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夏明若作惊讶状:“你不知道?楚海洋死好几年了!”
大叔一脸严肃:“别信,我要不是前天还在报纸上看过海洋的照片,这回绝对被你骗了。”
夏明若没好声气地说:“那你明知故问个什么?他读研究生去了,真他妈浪费教育资源。”
“你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说吧,什么事?东西丢了怎么不报官?”
“要是能报官,谁还来找您啊。”夏明若说。他细细说了前因后果,特别提到了李长生开虎形漆盒的情形,说是只开了一丝,又赶忙合上了,还再也不许别人开。
“有这种事?”大叔疑惑地摸着胡子,突然一拍大腿,“对了!很有可能!”
“什么?”
“那盒子是个机关盒啊,里面不是有毒就是有小暗器什么的,一旦打开时触动了机簧,就会自动弹射而出伤人性命。这玩意儿倒是难得一见,不过就是有钱人的玩具,我十年前见过一个明代的。”
夏明若皱起眉头说:“机关盒?那王新岂不是很危险?”
“不打开就没事,况且战国时期的机关盒保存到现在,能不能用还是个问题,你们老李头儿也喜欢故弄玄虚啊。”
夏明若问:“你们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这天气开不了工。”
“那就跟我回去吧。”夏明若说,“最好能在老头儿回来前把东西追回来,否则他得上吊。”
大叔说:“这么说你是来请我帮忙的?”
夏明若摇摇头:“其实不算,我来和你说一声,免得你穷惦记。”
“你这小子嘴坏透了。”大叔说,“不过,我还真愿意帮你这个忙。”
夏明若面带微笑,就像眼见着猎物冲入陷阱,老东西就吃这一套。
大叔竖起一根手指:“你不知道,在咱们这行,一个墓穴通常只能拿一样东西,拿多了坏规矩,也损阴德,尤其是像我这样的雅贼。这个墓管他里面还有多少稀奇宝贝,我就看中了机关盒,谁也别想和我抢。”
夏明若嘻嘻一笑:“好是好,不过我们老李头儿的规矩你也知道,东西都是国家的……对了,你把罗布泊的那个鄯善公主藏哪儿去了?”
++大叔严正声明:“什么鄯善楼兰,你这是栽赃!”
++“这次的东西和鄯善公主找回来了,你都得还给我们老头儿,要不……”
++大叔打断他:“走着瞧嘛,先看能不能找到啊。”
++“好吧。”夏明若点头,摸摸脖子说,“我好像刚刚完成了一笔够得上杀头的交易啊。”
“你留着也是个祸害!”大叔和豹子齐声骂。
夏明若回骂说去你们的,约好了早上六点半大路上见,一起搭车去县城。等出发时,夏修白也不甘寂寞地要跟着,夏明若说:“自己玩儿去,老跟着儿子多没出息。”
夏修白耍赖说:“谁跟着你了?我去县里给你妈打个电话说我想她了不行啊?最好呢能赶在老李知道之前把王新带回来,年轻人一时糊涂走错路是正常的,没必要赔上一辈子。”
“随便你。”夏明若没好气地说。
双方会合,夏修白与大叔热情地握手,一个说“神仙,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道骨仙风”,一个说“哪里哪里,修白贤弟谦谦君子一表人才,才令人心生亲近啊”。
夏修白又扑过去和豹子握手:“哎呀,这位壮士豹头环眼,浑身正气,让人好生仰慕,请教英雄高姓大名?”
豹子激动地满脸通红:“免……免高,您老喊我豹子就好!”
大叔远远地和夏明若咬耳朵:“错不了,你和你爹绝对有血缘关系。”
夏明若托着腮问:“那您就看不出一点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来?”
大叔审视他,然后把话题岔开,说:“车来了,此地妖风甚炽,走吧,赶快走。”
车旧路差,一路颠簸,到县城已经是下午。四个人一只猫在车站边上找了个馄饨店勉强吃了几口,便兵分两路。夏修白和豹子一路,留守车站堵王新,主要是夏修白手无缚鸡之力,一旦王新反抗就得靠豹子。夏明若、老黄和大叔一路,准备去县城的黑市打听消息。
如今已经是八十年代,这个江南的小县城却丝毫没有表现出经济即将起飞的征兆,依然那么古老与落拓,一条被称为“大街”的主要道路,竟然还是前清的遗物,只有三米来宽。好在江南又细又密的雨丝让这小城蒙上了一层温润的绿色,栀子花的香味在雨雾中弥漫,沁人心脾。
黑市位于一条背街小巷内,看起来十分寻常,走进去却别有洞天。巷子深处再左拐,进入一间门边上写着“仓库重地,闲人免进”的院子,便看见好些个三三两两扎堆儿说话的人。
大叔说:“我们去找当铺掌柜刘阿毛,他爪子最长。”
夏明若问:“你怎么对这儿这么熟悉?”
大叔笑了笑说:“我爪子也长。”
这个当铺显然不合法,所以伪装成小杂货铺的模样。推开有些朽了的木门,陈旧的货架上摆放着落满灰尘的瓶瓶罐罐,下面有一节柜台,里面陈列的雪花膏看起来过期好几年了。
刘阿毛站在柜台后面打算盘,手边放着一壶酽茶。
他是个长相毫无特色的中年人,若是大街上遇见,必定过目即忘。得知他们的来意后,刘阿毛说:“没有来过,况且听你们的口气那人是个新手,别说摸不到这里,就算来了我也是不敢收的。”
大叔大笑:“你还有东西不敢收?”
他指着那只紫砂茶壶说:“时大彬的壶,我没看错吧?”
刘阿毛赶紧赔笑:“不不,老兄打眼了,要是真壶,我怎么敢端出来?这是照着时大彬的样子做的,不过就是年代早些,民国的。下面的款那是寄托款。”
“哦!”大叔摸壶,奸笑,“既然是假的,那就送给我吧?”
刘阿毛一愣,大叔继续笑:“怎样?你是刘阿毛嘛,刘大财主!”
刘阿毛估计在心里问候了大叔十几辈儿祖宗,最后扯出一个苦笑:“这……您老兄……这个那个……要不拿这只吧,这只是李仲芳的小壶,错不了。”
他说着真从柜台下面拿出一只扁壶来,底座只有半片手掌大小,通体铁色包浆,莹润可爱。大叔连谢都不说一声就揣进怀里,刘阿毛心疼得直嘬牙。
他叹了口气说:“老兄,我得给自己鸣个不平。我虽然只开这一个小小的当铺,可做过的善事恐怕还比庙里的菩萨多些。我是养家糊口,上有老下有小,怎么能不三思而行呢。再说这个黑市,也是老百姓自发形成的,前十几二十年日子难过的时候,多少人指望这黑市活命啊!如今虽然政策松动了,可这帮人最多也只敢倒卖些钢材、水泥,哪敢碰文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