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海洋问:“小朱?”
“嗯,他要去拉祜族自治县,正好顺路带去。”孙明来说,“咱们此去是探查,不发掘,不用带太多人。再说老李说的这个事情,暂时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的好。现在的环境谁也说不清,人心隔肚皮,老李他又刚平反,凡事都要留个小心。”
楚海洋点点头,孙明来吩咐他早点儿睡,两人便散了。
楚海洋迷迷糊糊睡到五点半,死拽活拉把夏明若弄起来,背了行李往汽车站走,正好赶上。
赶上也没能买到座位票,两人挺委屈地盘在发动机盖上,身边堆满了竹篮、扁担、麻袋、鸡鸭鹅。老黄蹲在夏明若的头顶,毛茸茸的尾巴扫得他直打喷嚏。对面还有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女,毫不避讳地撩起衣襟哺乳,弄得两个年轻人尴尬不已。楚海洋低声开玩笑说:“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反正你也是你妈奶大的,对了,我也是你妈奶大的,我妈没奶。”
谁知让那少妇听见了,冷冷地看着他们。夏明若立刻与楚海洋划清界限,指着他对少妇说:“大姐,这就是一臭流氓。”
司机肤色黝黑,胡子拉碴,人倒和气得很,说一口四川方言。他打着方向盘问楚海洋:“要去云县?”
楚海洋说:“嗯,从楚雄转车过去。”
司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中途休息时却对他俩说:“我看你们还是别去的好。”
夏明若问:“为什么?”
司机说:“听人家说那边路又坏了,只能走哀牢山。但最近暴雨多,山里都是土路,十条倒有九条塌过方,事故出了不少。别说是汽车,连骡马都不敢走。”
夏明若一吐舌头:“妈呀。”
楚海洋笑问:“准备退缩了?”
“放屁!”夏明若对司机拍胸脯,“有车,咱们有11路。”
司机叹口气:“你们这些娃娃。”
山高路陡,又是大雨倾盆,汽车一路颠簸,从天色蒙蒙亮始发,下半夜才到楚雄。
司机抹去满头冷汗连连说毛主席保佑平平安安,这样的天气汽车竟然一次都没抛锚。楚海洋要帮他卸货,司机摆手说,“别磨蹭,快去打听往云县的车还开不开。”
楚海洋此时饥渴难忍,却也不敢耽搁,吩咐夏明若看行李后就去敲车站值班室的门。有个老头儿披着衣裳出来说:“不开喽,塌方喽!”
楚海洋急了,夏明若背起包抱起猫:“走呗,怕什么?”
“你省省吧,凭你,一年都走不到,真当自己是红四方面军哪?”
司机点了支烟兴冲冲过来:“快,快,我兄弟答应天亮带你们过去。”
楚海洋大喜:“真的?”
“哎!”司机说,“其实我兄弟正巧遇着几件怪事,你们是城里来的文化人,都是念过大学的,给他说说就行。”
司机的兄弟是个运货的,开一辆“解放牌”大卡车。
夏明若乐滋滋把行李扔进车斗,爬上副驾驶座要和楚海洋挤,楚海洋说:“滚一边去,别坐我边上,臭流氓。我×,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啊?别摸我!……也别摸驾驶员师傅!”
夏明若硬挤了半个座位,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司机姓张,本地人,很健谈,神秘兮兮地对楚海洋说:“哎哟,小同志,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鬼哟!”
楚海洋心里想笑,问他:“什么鬼?”司机说:“娘娘鬼!”
“我们这儿的老人都知道娘娘坟。这坟可大了,几十亩地!里面埋的全是宝贝!”
楚海洋问:“哪来的娘娘?”“汉朝的娘娘,皇后!”
楚海洋笑了,东西汉都是中原文明,要真是皇后,应该在咸阳原里埋着呢,说是古滇国的娘娘还有几分靠谱儿。
“娘娘鬼,可了不得,穿一身大白衣裳,飘过来飘过去,可吓人了!”
楚海洋敷衍他,问他哪儿看见的。
司机说:“拥翠山呗。哎哟我的妈,听说老狗就是被活活吓死的。”
楚海洋突然不笑了:“娘娘坟在拥翠山?”
司机点头。
“你真看见了?”
司机脸红了红:“其实吧,是寨子里的人看见的。”
“老狗是谁?”
“坏东西,坐过牢,五十多了还娶不到老婆。”
楚海洋好一阵不说话,过会儿把话题引开,与司机扯些鸡零狗碎。
不知过了多久,司机摇醒他:“大学生,下车了。”
楚海洋迷迷糊糊揉揉眼,司机说:“我的车只能到这儿。”
楚海洋问:“不开了?”
司机点头说:“我是给前面送物资的,通行证只划到这个地方,不能再往前了。再说前头就是塌方地段,我过不去。”
楚海洋把睡成死猪一般的夏明若推开,下车查看,老黄也如首长视察般跟着,只见土路就依悬崖而建,悬崖下是深达千米的河谷,澜沧江激流滚滚,仿佛就如深壑中的一条白线,而前方道路约半公里处,透过白蒙蒙的雾,看见中间横着数块两人多高的巨石,车子是无论如何过不去了。
楚海洋问司机:“那物资怎么办?”
司机说:“我在这里等,兵站会派人来取。”
楚海洋他们自然不可能陪着等,便就此与司机告别,步行前进。夏明若一边走一边喊饿,楚海洋递了块压缩饼干给他,说:“你他妈真烦啊,老头儿怎么选中了你呢?”
夏明若一听干脆不走了,坐在路边逗猫玩。楚海洋也只好休息,他从一旁的山崖上用小锅接了泉水,加明矾沉淀后煮开,自己喝了一口,被夏明若抢着喝了几口,然后将剩下的灌进水壶。
夏明若小心翼翼往悬崖下看,一阵眩晕后感慨:“壁立千仞!精彩,精彩!”
楚海洋说:“这儿的路是解放后才开凿的,以前人们上山,靠的都是藤条。”
夏明若豪爽地笑:“藤条,我擅长啊。”
楚海洋说:“你等着吧,用藤条的时候多着呢,拥翠山是没路的,到时候我可不管你。”
不一会儿他便催夏明若上路,说是要天黑前赶到渡口宿营。夏明若磨磨蹭蹭背包,都说懒人有懒福,一队马帮依次钻过巨石的间隙,伴随着铃声叮当,缓缓走近。
夏明若欢叫一声扑过去,领头马驮了两袋茶饼,散发出浓郁的茶香味儿。
楚海洋懂几句少数民族语言,当即便与马帮头领——当地人叫马锅头——商量,给人一包纸烟,把行李捆扎在马背上。
夏明若也想往马上爬,楚海洋拦住他说:“你今天骑了明天就不会走路了。”
夏明若问:“为什么?”
楚海洋说:“尽是山路,你没那水平很容易摔着。再说这里的少数民族不用马鞍,就放一块毛毡子,一天下来你的尾椎骨都要磨没了。”
夏明若只好跟着马走,楚海洋抱着猫走在他身后,夏明若问他:“到渡口还有多久?”
楚海洋对照着科学院内部的手绘地图,目测说:“二十公里。”
夏明若又要往马上爬:“磨平了屁股总比走断了腿好。”
“你还考古呢,回家养养鸟,浇浇花,听听戏,不是挺好?”楚海洋说。
“那不就是我爸干的事?”夏明若被马脊骨硌得龇牙咧嘴,仍然坚持,“不行,我至少要青出于蓝胜于蓝吧……哎,海洋!”
他指着河谷对面的大山说:“那悬崖上黑黑的是什么?悬棺?”
山谷中雨雾弥漫,楚海洋举起望远镜看了半天,才说:“可能是吧,你视力真好。”
“这儿也有悬棺?”
楚海洋说:“在一些少数民族的思想中,凶死者的鬼魂是特别凶恶的,必须埋葬在特殊的地点——一般都是远离寨子的荒山上——才能使他们远离人间,不能为害生人。前阵子小朱在佤族地区考察时,也看到过悬棺,并且那些骨殖都被砍去了头。”
夏明若抢过望远镜也看了一阵,突然垂下头在楚海洋耳边问:“拥翠山有大墓?”
楚海洋愣了愣,点头:“有可能。”
夏明若左摇右晃望天说:“发掘我可不擅长啊。”
“没让你挖。”楚海洋把猫也放在马背上,“而且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已经让别人挖了。”
“盗墓贼?”
“对。”楚海洋说,“所以我们要快点儿过去看看,如果真被盗了,得上报国家,进行保护性发掘。”
“得!”夏明若说,“到头来还是要我挖。上回那个什么越王坟,挖得我连死的心都有!这事儿就不该我们管,云南考古所养来干吗的?”
楚海洋不听他啰唆,这才发现路越走越窄,等拐上一个岔道,便仅剩尺把来宽。并且这队马帮也是要过江的,一路都在下行,土路泥泞又湿滑,还要提防山上的落石,险象环生。
楚海洋把夏明若扯下马,强迫他随队步行。天黑前一行人马抵达江边,便在江滩上露宿。
马锅头是彝族,能磕磕绊绊讲两句汉语。他让自己儿子多造一锅饭,又给楚海洋和夏明若一人倒了一大碗水酒,便坐下来与他们谈论些当地的风土人情。
彝老爹吧嗒吧嗒抽水烟,十分健谈,还给他们演示了怎样用羊骨头卜卦,怎样是吉,怎样是凶。楚海洋很用心地应对。后来当问起拥翠山的情况,老爹却摇头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