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本草纲目》的传统做法,夏大师找来蚊子、苍蝇、蟑螂、臭虫、屎壳郎等毒虫数十种,放进一只腌菜缸子,等着这些虫大的吃小的,最后剩一只活的,蛊就炼成了。
结果时间到了跑去看,虫没有了,剩一只耗子。
夏大师对缸底的大洞视而不见,一个劲儿号叫:“嗷嗷嗷!成了!我炼成了!”这时半路杀出了自家的猫,喵呜一口把耗子吃了。
于是夏大师便炼成了世界上最大的一只蛊,属猫科动物,哺乳类。
蛊是有了,但如何施蛊又是个问题。按照夏大师的理论,只有两种方法:一、吞猫;二、吞小猫。
第一不可能,猫二十来斤呢,还那么多毛。第二也不可能,是只公猫。
夏明若挺真诚地问小史:“你说怎么办呢?”
小史也挺真诚地冲他微笑,然后指着祖国大西南的方向说:“您去了就别回来了,就留在那边祸害吧,让哥们儿清静几年。”
李教授还没从肠胃病里恢复过来呢,两条腿虚得直打战,偏还要拉着夏明若说个没完没了。
夏明若说:“您快回去吧,别累着了,我保证完成任务。”
李教授说:“不行啊,我还有好多事情要交代。”夏明若拍拍他的肩:“您就信任我一回行不行?”
李教授看看这个学生的眼睛,突然松了口气微笑起来:“行啊,信你一回。”
他下了车,站在人群中与夏明若挥手告别,不时被人推搡一下,胖胖的身体看起来有些笨拙,有些可怜。
夏明若探出半个身子在车窗外喊:“恩师再见!恩师我会想你的!”
李教授也踮起脚:“路上当心!”
夏明若把手圈到嘴边:“知道了!您回去吧!”
那胖老头儿挥手示意你去吧,然后目送着火车远去,几乎快看不见了,他又跳起来,冲到栏杆边上喊:“考古是科学!不是挖宝!你给我记住了!”
夏明若把行李塞在床铺底下,偷偷摸摸把猫抱出来,问它:“老黄,刚才好像老头儿又叫了一声什么。”
老黄喵了一声,在他怀里蹭蹭,又打了个呵欠,扭头看着窗外,铁路沿线是一望无际如明镜般的水稻田,在太阳下闪着光。
※※※
夏家的猫第一个蹿出昆明站,夏明若背着接近五十斤的装备艰难地追:“老黄!老黄慢点儿,别乱跑!”
老黄才不管他,一溜烟小跑,乐滋滋的。
夏明若大怒,咬牙快跑几步,一把揪住老黄的后脖子,刚想喘口气,却看见驶向博物馆的大破公共汽车绝尘而去,只好又接着玩儿命狂奔,不久便被行李压垮,扑通一声倒在大马路上。
街上人呼啦啦围过去:“死了没?死了没?”
夏明若猛然抬头,伸手:“车——!”
“还活着。”众人松了口气。
夏明若艰难地撑起身子,几乎被压扁的老黄残喘着从他身下爬出来。
人们把夏明若从地上搬起来,有个知识分子模样的问:“小同志,你要去哪儿?”
夏明若说:“省博物馆。”“嗯?”那人说,“巧了,我也正要去博物馆开会,来来,我帮你拿行李。”
说着推了辆自行车来,不容人客气便把大包小包连带着老黄全捆在车架上,夏明若忙不迭道谢。
知识分子模样的中年人问:“你也去博物馆开会?”
夏明若摇头:“去找人。”
中年人刚想问找谁,迎面便走过来一个人,远看像捡破烂的,近看才发现年纪轻轻,是个落拓又好看的青年(这么一说真挺矛盾的)。
这青年高个子长腿,拎着网兜、扛着蛇皮袋、背背挂挂不知道多少行李,正埋首走路,一抬头见了夏明若便猛退数步,嚯一声大叫:“他妈的竟然是你!”
夏明若赶忙揉揉眼,一看:“他妈的!”
那人说:“你奶奶的!”
夏明若说:“你舅舅的!”
中年人低头:“咳……”
青年对中年人毕恭毕敬喊了声:“孙明来老师。”
孙明来问他:“楚海洋,你这是要去哪儿?”
楚海洋看看夏明若,然后斜眼望天:“我突然不想去了。”
夏明若也眼白多眼黑少:“哟,这才几天不喝稀的,就摆上谱儿了,我看啊,去了也是个累赘。”
楚海洋说:“我都懒得理你!”
夏明若说:“我又不认识你!”
楚海洋说:“你谁啊?断奶没?”
夏明若说:“你爸满月时我还去喝酒来着,你爸小名儿都是我给起的!狗娃!狗娃哎!”
楚海洋说:“啊呸!不揍你你都不认识谁是你爸爸!”
孙明来说:“咳!”
夏明若找帮手,跳到他身后问:“孙老师,这人是谁?”
孙明来说:“你们都吵半天了还来问我?科学院考古所的楚海洋同志呗。”
楚海洋这才想起来还没有介绍师长,便压着夏明若的头对孙明来一鞠躬:“这位是省博物馆的孙明来老师。”
夏明若喊声“老师好”,便强仰着脖子与楚海洋拼蛮力。
孙明来也没有办法,苦笑:“我会议要迟到了,你俩到底怎么说?”
夏明若把自己的行李卸下:“老师您先去吧,别担心我们了。”
孙明来迟疑说:“真没事?”夏明若摇头。
“……那好吧,”孙明来骑上车,走了十来米又对他们喊,“别吵架!”
夏明若和楚海洋异口同声道:“哎!”
结果孙明来一掉头两人就打起来了。
穿开裆裤的交情也有好与不好两种,这两位明显就是属于不好的。楚海洋的脸盆突然从天而降,夏明若还没注意就眼前一黑,几乎被钉入地下三尺。
街上人群又聚拢:“死了,这下肯定死了。”
楚海洋长吁一口气,拍拍手上的灰,扭头看见猫:“哎哟,老黄!”
老黄跳到他怀里喊:“喵呜!”
楚海洋说:“你看看你,都胖成什么样儿了?肚子都贴地了,也不怕被人逮去吃。唉,也不怪你,谁让你没选对主人家。明年跟着我混吧?”
老黄眼中对自由的无限憧憬被一只苍白而孱弱的手掐断了,夏明若站直身体,不说话,阴森森的。
老黄从楚海洋怀里奋力挣脱,跑了。
楚海洋说:“你压迫一只猫干吗?真没出息。”他挠挠头说:“少爷,等什么呀,走吧。”
夏明若吊着眼梢说:“怎么着?求我了?嘿!我还真不去了。”
楚海洋自顾自走了,夏明若勉强站了一会儿,小快步追上。他在火车上看了地图,知道此行艰难,应该是先去云县,再往拥翠山一带走,路上至少要十天,上山还要三天,嘴硬虽然爽快,但活儿还是要干的。
省城到云县还没通车,两人决定先到楚雄地区再想办法,谁知到汽车站一问,说是往楚雄的车已经开了,下一班得等明天,楚海洋只好把夏明若带回宿舍。
楚海洋他们这一批从科学院所赶来的年轻考古学者,共计七人,都在博物馆一间空屋里睡办公桌,中间用布帘子一拉,就算隔出了男女宿舍。厕所在五百米外,一来一回挺锻炼人。
夏明若一去,引起了轰动。
夏明若小时候在大杂院里有个外号,叫“别信”,意思是这孩子说话不靠谱儿,就是一张脸骗人,所以说什么你都别信。楚海洋不知道吃过他多少亏,以至于养成了口头禅:“你怎么跟我们院夏别信一样!”“得了,别蒙人了,你当你是别信啊!”
如今别信本尊驾到,楚海洋的同事们自然争相参观。
有个二十来岁梳大辫子的姑娘问夏明若:“你干吗带着猫来?”
夏明若问她:“你想抱抱吗?”
姑娘急切地点点头,夏明若把猫递给她,然后笑嘻嘻说:“这猫有毒。”
姑娘吓得一撒手,楚海洋连忙在夏明若头上凿个栗暴,把猫抓回来放在姑娘手上:“你别信。”
一旁站着个民族学者叫小朱的,一听来了劲,问:“真有毒?”
夏明若说:“你给舔一口试试。”
说着便要拉小朱的手,小朱哎哎哎叫,楚海洋一边替夏明若铺褥子,一边说:“小朱你别信,别信。”
孙明来开完会来请科学队的人吃饭,问夏明若:“你多大了?”
夏明若说:“和海洋同岁啊。”
孙明来求证,楚海洋还是说:“别信。”
夏明若发作了,要掀桌,楚海洋用筷子点着他:“你掀,有种你掀,我告诉你往后路上还不一定能吃上饭。”
夏明若叼着个馒头,夹了几筷咸菜气鼓鼓坐台阶上看夕阳去了。
孙明来说:“这小同志多有趣啊!”
楚海洋哭笑不得说:“有趣?这是瘟神,送都来不及!”
吃罢了饭,一群人各自做各自的事,孙明来拉着楚海洋,塞给他十斤粮票。楚海洋说:“您开什么玩笑,我不要。”
孙明来说:“嫌少是不是?拿着!路上省着点儿用。”
楚海洋急了:“我哪能要您的呢,我们有。”
“你就安心拿着吧。”孙明来说,“我答应要带你们去,现在却走不开,算是对不起老李的托付了。总之你们先走,我三天后和小朱一起出发,肯定能追上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