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的分析,”郑修听得额角爆青筋:“现在又还给我,不怕我再找机会杀掉你?”
“在罗子昕面前吗?”行初笑着反问,手上一动,将搁在双膝上的一本小册子翻过一页。
郑修死死盯着面前人的笑脸,恨不得把那张脸撕烂,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到行初手中的小册子,没好气道:“旅游手册?你可真有闲心。”
“唔,既然来了,不顺便玩一玩嘛?过桥米线很有名的……”
“啪。”回答他的是郑修拉掉电灯的声音。
行初也不恼,合上旅游手册放到一边,在黑暗中摸索着躺下去。
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两人淡淡的呼吸声,狭窄的床让躺在上面的汉子们都不太舒服,只能僵持着一动不动。其实今日的一天下来大家都很累,先是打了一架,又跑了很长一段路,听了不少匪夷所思的事情,再加上晚上被罗父叫去帮忙劈了一个后院的柴火,要是一般人早就累得倒下就睡了,不过如今这两人却心思重重,都在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难有睡意。
“……郑修,有个问题我一直很想问你,”长久的沉默后,黑暗中再次响起一副属于年轻男子的嗓音:“你……就这么恨我?甚至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哼。”被问者冷冷地回了他个鼻音,过了一会儿,才又吐出一个单词:“伪君子……”
对方就像努力强调自己的立场,却又不愿意说出想法的小孩子一样的做法,让行初不知怎地有一瞬间很想笑,不过转眼就被他收敛下来。
“子昕两世的改变有目共睹,别告诉我你没有注意到,”他说:“我还会与他为敌吗,不会。前世我都不想,这世更没理由这么做了……”
“所以你想说,这一世我们的立场是敌非友?”郑修倏地转过头,冷笑:“别忘了你以前对我们都做过些什么!”
行初神情严肃,沉默了会儿,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对我的态度也不是不能理解,但让人不明白的是,上一世与我共事者有很多,都参与了追捕你们的行动,不相信你会一个也记不清楚,可是除了针对我,据我调查,其他人却都没有遭到你这样咬紧不放的刻意报复。”
“你还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行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为了销毁罗子昕的行踪线索,这一世我成了比Octo头上还黑的黑帽子,把自己和你们栓在了一条船上,就连你对我的陷害都没有向子昕提及半点,这样难道还不能在你眼里算作一两分的诚意?”
“诚意?呵……”郑修嗤之以鼻:“习惯于说谎的职业骗子也配谈诚意。”
“我什么时候说过谎?”行初闻言,困惑地支起上半身,直直望向身边人,不想郑修也在同一时间陡然侧过来,微声手枪直接顶上了他的额头正中,另一条手臂同时用力压下,木床剧烈地晃了晃,隼牟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天旋地转中行初的头部被枪口重重地压在床上,枕头的细小棉絮在黑暗中猛地扬起到半空中。
郑修红着眼睛剧烈地喘息着,嘴角尝试着勾起几次,最终停留在一个偏执到近乎疯狂的幅度:“……戚行初,哈,你说得对,我是个固执的人,认定一条对的道理就会闷着头一直走下去,别的决不轻易相信——跟随Octo是,要你死也是!我不会为了任何事情、任何情况的改变而放弃,要是你的死一定会被罗子昕知道是我干的,那就让他知道吧,不完美的收场我也并非不能接受……反正,你必须死!”
刘海散乱在枕上,冰冷的枪口被疯狂的持枪者重重地往下压,光洁的额头上顿时烙下一个红印,行初皱眉,一把握住了枪杆。
“事到如今,至少也要让我死得明白!……”
“就是这幅嘴脸,”郑修咬着牙:“两世都没变……”
03年的冬天,Octo的第一次出狱,就是这个男人推着他的轮椅缓缓从重刑监狱走出来,Octo似乎要说什么,男人轻轻蹲下|身侧耳倾听,不消时两人一起笑了,白大褂中穿着西装的安全专家抬手拂去落在黑客膝盖上的薄雪,后者向他点了点头,郑修冲过去,就像如今一样拔|出枪指向那人,男人当年的脸上也是同样的愕然。
“修,退下!”
Octo的低喝声中,他不甘地垂下了持枪的手,站在雪里,听他们说:
——“一言为定呐。”
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他们在狱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坐在轮椅上?他又为什么会推着他的Octo出来?他们怎么可以笑语晏晏?他怎么能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们不是最无法冰释的敌人关系吗?他们……他们……
Octo说:我决定相信戚行初。
Octo说:修,用不到枪了。
Octo说:不做黑客怎么样。
Octo说:不,我不相信戚行初会……
——会在来年开春,再次对自己展开倾力追捕。
他看见毫无防备的Octo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换成了满满的不可置信和失望。
“为什么不遵守约定,一定要把Octo逼死,你知不知道他有多信任你……戚行初,你该死!”
那一刻,恨意滔天。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到脸上,戚行初的瞳孔一瞬间紧缩,下一秒,他猛地掀开压在身上的人,奋力抽起床上的被单,白色的被单在空中唰一下如风帆一样张开,夹带呼呼的风声旋转着向郑修罩来,与此同时消音枪声起,子弹从枪膛中迸发出来,旋转着射|在被单上,扬起的被单的某一个点尖锐地突起,紧接着就如纸糊一般被子弹穿透,细微的滋滋声中,弹孔处一圈焦黄色,行初猛地向一旁扑去,子弹险险地擦着耳边飞过,引得一阵短暂的耳鸣。
门外响起敲门声,子昕担心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
“怎么回事,床榻掉了吗……”
“没事!”屋里两位同时回道。
屋外人嘱咐了一声早点睡后,便踩着懒洋洋的步伐离开,屋内一瞬间陷入极端的寂静,几秒后,郑修深深换了口气,逐渐冷静下来,捡起床上的被单抖了抖,把它放到床上,转身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行初有些怔愣,忍不住发问:“……你找什么?”
“针线。”
“哈?”
“补床单!”郑修闷闷道。
“……要帮忙吗?”
“一个弹孔而已,不需要。”
这家伙的强迫症真的很严重啊……行初目光呆滞地望着屋里另一人的忙碌。不过今晚这番闹腾,倒是让他觉出了异样,郑修似乎对他还心存着别样的芥蒂——究竟是什么呢……“不遵守约定”?
约定?
——他只记得Octo那年撕毁协约,翻脸不认帐,一度将自己逼到众叛亲离。
“不过……郑修,有一点我还要谢谢你。”
“怎么。”
“在我前几年逃亡的时候,没有对我的家人下手。”
某人手上的动作一顿,冷冷道:“我才不屑。”
☆、第八十章
子昕他们不打算久留,而罗父却早有在滇西定居的想法,照他的话说,就是“儿子大了能够照顾自己,他也能放心好好陪着老婆了。”
郑修去省里的银行办了个户头往罗辉手里塞,最终还是被婉拒了。
“这么多年来积蓄还是不少的,只不过以前是为了子昕的将来做准备,所以一直存着,现在看来是多余了……村里消费很低的,平时都是自给自足,这点钱完全够用啦,不用担心我……”
小辈们见劝他不动,也就不再强求,既然如此,今后有时间多去看看他,带点东西吧。一行人在滇西稍稍住了几天,就准备离开。罗辉对C省颇为熟悉,临走带着孩子们好好玩了一天,算是款待了,几人吃着C省著名的鸡枞饵丝,香浓的汤底风味浓郁,唇齿留香。
“说起来,我爸的经历倒是给了我启发,行初哥,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或许可以发挥那张芯片更大的价值。”
“怎么说?”
“不知道这样可不可以……”
时间是1997年四月七日,多云。在华国西南边陲的某座城市中,某家不起眼却手艺地道的餐厅的一间包厢里,四颗脑袋凑近在一起,嘀嘀咕咕似乎在谈论着什么,无论是当时包厢外来来去去忙碌的餐厅服务员,还是外间抽着烟放声大笑的食客们,亦或是渐渐暗下来的天幕下闷头而行的路人……没有人知道,某个将要令整个世界为之颤抖的决定,就是在这样一个堪称简陋的地方得到了最初的雏形。
桌上热腾腾的饵丝渐渐放凉了,服务员被叫进来,将汤水放到汽锅里加热,菌菇、菜叶和面食在浓浓的汤汁中翻滚,沉沉浮浮翻滚不息,就像这风云变幻的世界格局一样,由一群人的翻云覆雨手拨弄来去,历史的年轮隆隆滚过,我们必须知道,操控它的绝不仅仅是那一个两个出现在新闻头条上的所谓大人物。
穿着黑色旗袍的服务员姑娘关掉旺火,用铁钳夹起了锅子,这时候葱白的手指不小心被烫了一下,她小小地嘶了声,轻轻用手抓住耳垂,一恍神间,听到桌上那四人间传出的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