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膊男人似乎不服:“我们一家五口人,这种两间房的宿舍不够住!”
“这不是你打人的理由。”沈芊垚张口,“不够住吴老师可以向学校申请,你动手算什么本事,疯子吗?忽然就打人。”
“哼,申请。吴涵去申请有用吗?这婆娘屁用没有,来镇里教书两年了,也没见她给家里拿些好东西回来……”赤膊男人话还没说完,围观的人直接大声议论起来。
“什么东西。”
“真是蛮不讲理。”
“这啥人啊,老师怎么会选一个这样的男人?瞎了眼了。”
“真想揍这丫的。”
……
赤膊男人被议论声淹没,大吼一声:“关你们屁事?”
“行了,嚷嚷什么!”中年警察沉声,转身示意年轻警察:“先把这人带回派出所。”他又转向王老师,放轻语调:“王老师,你们几位老师也跟着去趟派出所。”
赤膊男人身后的两位老人急匆匆开口:“警察……”中年警察瞥他们一眼,打断道:“别说了。你们是这人的父母吧?儿媳妇是老师,你们老人也该懂点道理。还要说什么,就跟着一起来派出所说吧。”
不等老人反应,中年警察朝王老师点点头,和年轻警察一起带着赤膊男人钻进车中。几位老师跟着往派出所走,两位老人原本没动,见周围人一直看着他们议论,连忙跟在几位老师身后。
沈芊垚转身朝苏又芹笑笑,又微微蹲下摸摸欣欣的头发,才同几位老师一起离开。
苏又芹牵着欣欣回到华子店里。
华子正在打麻将,有桌麻将缺一人,华子自己去补上,他的妻子大玲站在门边,望着苏又芹笑:“我本来想去逮欣欣的,刚好有人来买东西,又看见你抓着她,就留在店里了。谢谢啊。”
苏又芹笑着摇摇头。
大玲和华子是二婚,她嫁给华子时苏又芹已经离开家在外地上大学了,两人不太熟悉,算点头之交。苏又芹这次回来,两人还没有聊过天。
大玲将欣欣拉到身边,继续问:“那边怎么样?没事吧?”
苏又芹摇头,她没法同大玲分享事情经过,朝果林路的方向指指,大玲笑:“你去散步啊,快去吧。现在也凉快下来了。”
苏又芹同欣欣挥手,独自往果林路走去。
刚刚看热闹的人,有一部分也是出来散步凑上的,此时也往果林路走去,一路上,大家议论纷纷,几乎全部在谴责那位吴老师的家属。
也不知道最后这件事会怎么解决。
人都有好奇心,苏又芹也想知道,这么不讲理的男人,去了派出所会被如何教育,会不会被关上几天。若是能被关上几天就好了,这种只会打老婆的男人,真遇见事多半会被吓得半死,只有警察才能灭灭他的气焰。
小镇里的信息传播速度,不比网上慢,信息传播的时长,却远比网上长。连着几天,早餐店里堂食的客人都在聊小学二年级的吴老师和她丈夫的事情。
有些客人的亲戚和吴老师同地,一直在店里旁听的苏又芹,从真的假的聊天内容里,慢慢拼凑出了一个农村老师的悲剧人生。
吴老师是当年的师专毕业,原本应分到村小当正式老师,但那年村小的负责人与吴老师家有嫌隙,只给她一个代课老师的身份。过了两三年村小负责人因病去世,新的负责人才将吴老师转成正式老师。
转成正式老师后,吴老师去乡里参加比赛,被乡里学校看中,过了几年被调到乡里。
也是这几年,吴老师在家里人的牵头下,与丈夫结婚。丈夫在国营煤厂里跑业务,一年挣得不少,他的条件在当时村里人看来很不错,两人算般配。
只是吴老师被调去乡里小学后,她丈夫所在的国营煤场却逐渐走下坡路,没过几年倒闭了。她的丈夫回家做农活,没事用摩托车拉拉客人,挣点零花钱,一家大小的开支,全靠吴老师一人的工资。
吴老师在乡里小学一待就是十几年,这期间生了大儿子,又三十八岁高龄生了女儿。两个孩子的成长需要不少费用,吴老师的工资渐渐跟不上家庭支出,两人吵架的频率逐步上升,偶尔动手,吴老师是被打的一方。
可能是这个原因,吴老师找了一点关系,加上多年的教学经验,拿到调到镇里小学的机会。
丈夫不愿意吴老师来镇里,觉得镇里比乡里人多、复杂,吴老师来了会脱离他的掌控。吴老师求助自己的弟弟,她的弟弟将姐夫教训一通,吴老师终于来到镇里小学。
有了生活距离后,吴老师和丈夫的关系变好了。正好小女儿也到上学年纪,镇里小学会给老师分配宿舍居住,两人商量着让小女儿来镇里上学。
可是没想到丈夫会因为不满学校分的住宿房子,再次动手打她,还牵扯了其他老师,最后闹到了派出所。
那天吴老师丈夫好像因为父母的事情,已经和吴老师吵了一架。那两位看起来精神抖擞的老人,这么多年在儿子和儿媳之间,也做了不少拱火的事情。
拼凑出的吴老师人生让苏又芹唏嘘。翠姐恨铁不成钢地表示,就吴老师这样的条件,找什么样的人不行,偏偏要被一家子不讲理的人拴住。
苏又芹笑笑,没法应和翠姐的话。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赞成翠姐,但有句话叫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苏又芹那天看到了吴老师的反应,她在整个过程中没有表现出一点对她丈夫的控诉,王老师和沈芊垚的出头,大概率没有什么意义,她最后,还是会原谅她的丈夫。
沈芊垚连续一周没有来早餐店用餐。石米倒是在放假前一天来打包早餐了,翠姐问她吴老师的事情怎么解决的,周围一群人竖着耳朵听。
石米说学校给吴老师重新安排了房子。这个解决方案不解气,听的人没了兴致。
这件事慢慢在小镇人的茶余饭后淡了踪影。
早餐店每周休息一次。周六营业结束后,苏又芹回屋拿上病例本,去市里医院做复查。
大半年前发生的车祸无比惊心,回小镇时,苏又芹的身体已无大碍,但每月一次的检查,她还是得去,要检查骨折的地方、身上脸上的疤痕,还有喉咙。
因为不用做生化检查,苏又芹预约的最早一科检查在十一点半。要检查的科室不同,担心大半天做不完,苏又芹当天晚上不准备回来,顺便带上了过夜的物品。
她背了一个双肩包,戴上帽子口罩,站在门前等车。同在公路街边居住、看着苏又芹从小长大的一个老人刚好从这里经过,见她这个样子,伸直微微驼着的背,招呼她:“要去读书啦?”
老人的儿媳跟着她,闻言冲苏又芹歉意笑笑,冲着老人耳边说:“人家早毕业啦。”
老人惊讶,随即笑道:“毕业好啊毕业了好。毕业了就工作了?是本科吗?”
苏又芹跟着点头。
“本科好,那要分配工作哟。”
老人的时光还留在几十年前,即使她听过别人说现在大学生不包分配了,也理解不了。
儿媳和苏又芹都不欲作解释,眼见往市里走的客车开来,苏又芹朝两人笑笑,挥挥手上了车。
平村镇的上一级行政区域是平川区,平川区的上一级则是元川市。
元川市市中心区域和平川区的区中心基本重叠,所以平川区辖区里的人没有区中心的概念,平日里只会说去市里。
平村镇实际上离市中心很近,只是中间隔着一座南北走向的元山山岭,元山将平川区隔成两块,也拉开了平村镇和市中心行车距离——因为要翻越元山,几段S形的盘山公路,小车驶过需要二十分钟,客车会慢一些,三十分钟左右。
苏又芹一上车就拉上车窗帘,拉低帽子,闭眼补觉。等到车里提前下车的人招呼司机停车,她睁开眼发现客车已经快进市里了。她坐直身体,将怀里的双肩包整理一下,在客车集运站下车,打车去了中心医院。
刚好赶上预约的十一点半时间。
她先去骨科,检查骨头恢复情况。
苏又芹的骨折在腿部。
车祸发生时,她的右腿被冲过来的大车一角直接挤在车门处,被救出来时她已经昏迷了。她甚至不知道那样被卡住的自己,是怎么被拉出来的。
幸运地是被挤压的地方没有粉碎性骨折。三个月的养伤后,骨头恢复得还不错,只是回镇里的第一周,她在家无头苍蝇乱转时,忽然摔跤碰到了骨折处,疼了几天。
自那以后,下雨的日子里,骨折处会隐隐泛酸。
上个月来检查,医生说这种情况很正常,让她回家休息锻炼结合,看看这个月还会不会这样。
这个月下了几次雨,酸乏的情况依然存在。医生检查后没有发现大问题,让她平时注意腿部保暖,少穿短裤,有条件的情况可以试试艾灸等。
苏又芹运气好,跑去拍片时,拍片处还没下班,她最后一个拍完,轻轻松松去吃午饭,吃完午饭回到拍片室外的等候区,拿到片子等医生上班后,第一个去了诊室。
看完骨头,她又去五官科。因为已经来看过两次,她很特殊,医生对她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