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为了查明真相积劳成疾,他走的时候,留下一纸遗书,说要解散天衍宗。”
“早年间,大夫便断言我活不过三十岁,我爹不想让我插手这件事。”
陆无惜将此前一直未曾言明的事无巨细向卫梓怡坦白,“是我撕毁了他的遗书,主动接过这个担子。”
“查找十八年前的真相,不仅是为了找到谋害卫将军的真凶,也是为了还我舅舅一个公道,更重要的是……”
话未说完,她胸中一阵气短,不由捂着嘴激烈咳嗽。
深吸气,缓缓挤出胸口积压的沉郁,这才继续说:“是为百姓,为天下,寻到一条真正的出路。”
第八十三章
为百姓,为天下,寻到一条真正的出路。
卫梓怡在心中默念这句话。
说时容易,不过上下唇轻轻一碰的事,可真正去做,该是何等艰难。
陆无惜是否找到了答案?
卫梓怡抬头看向天空,那只信鹰早已飞远,蔚蓝苍穹浩瀚无边,远处村庄与荒芜的田野在视野中后退。
短短数日,她竟觉经历了比过往二十余年,更波澜壮阔的人生。
“走吧。”卫梓怡转身往前走,远离那一片吃人的炼狱,“去见老丞相。”
两人刻意加快了脚步,太阳落山之前,禹州县的城门出现在她们眼前。
天衍宗早几年为了调查秦良钰身死之事便在禹州安插了人手,卫梓怡和陆无惜抵达禹州,陆无惜先同天衍宗之人取得联系,随后再经由此人引路,前往老丞相隐居之所。
那老丞相的祖居就在禹州,秦良钰为禹州县令,做出了好一番成绩,很得老丞相青睐,故而后来禹州事变,暴民起义,老丞相得知秦良钰身死,为之感到痛惜。
正因如此,他数度三番向皇帝进言,请求彻查秦良钰死因,找到冲击衙门行凶作恶的暴民,却不料惹怒了皇帝,反倒遭圣人革了丞相之职,被迫告老还乡。
天将擦黑之时,卫梓怡与陆无惜跟着天衍宗的线人拐进一处寻常院落,敲响屋门。
笃笃笃……
不多时,院门被人打开,一名老妇前来应门,与线人交接暗语,确认身后无人跟踪,这才允许卫梓怡和陆无惜进门。
“丞相当初离京途中便遭人暗算,我父亲恰逢其会,救了老丞相性命,傅老伯侥幸脱身之后,一直有人在暗中窥伺,试图行刺。”
陆无惜走近卫梓怡,贴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小声解释,“后来,我父听说傅老伯要回禹州,便派天衍宗之人一路护送。”
卫梓怡心中惊叹不已。
原来天衍宗和皇后之间的渊源能追溯到十几年前,难怪陆无惜在京中行事无所顾忌,有皇后做她的保护伞,卫梓怡查不清她的底细,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当初京中发生之事,老前辈一直缄口不言。”陆无惜神色凝重望着厅中暮色,“我想,若是卫大人来了,或许能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
一行人进入庭院,天色越来越深,屋子里昏暗无光,看上去暮气沉沉。
老妇人推开主屋的门,屋内空无一人,卫梓怡目光四下一扫,心中已有思量,想必此地还有暗门。
只见那老妇领着他们走进左侧卧房,打开衣橱,在内侧寻到一处机关,轻轻按开。
听得咯哒一声响,衣橱后传来沉闷的声响,老妇人将那背板揭开,后面果然藏着一道暗门。
这暗门狭窄,不能两人并行,卫梓怡几人先后从门中通过,老妇人走在最后,又将入口还原,前院便恢复寂静。
暗门后是一条荒僻的小道,夹在两道高墙之间,一行人从中穿行,直至暮色完全笼罩了天地,他们来到另一座同样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宅院。
院外有人盯守,防护森严,与那老妇人交接之后,方允许他们进去。
“只能进两个人。”守门的仆从冷漠地说道。
陆无惜朝领路的线人摆手,示意他往后退,指明自己和卫梓怡二人入内。
院外仆从放行。
卫梓怡跟在陆无惜身边,后者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她轻车熟路,领着卫梓怡穿过空阔的庭院,径直寻到后方幽静的凉亭。
一个四四方方的小亭子里,迟暮的老人坐在一张躺椅上,正悠闲哼着小曲。
“傅老先生。”陆无惜于亭外驻足,拱手向亭中老先生问安。
哼曲的声音停歇下来,老先生呵呵笑了,朝亭外二人招呼:“陆姑娘呀,有劳姑娘又来探望我这老头,二位快请进来坐。”
亭中有石桌,桌旁另外放了两张椅子,便等着她们来坐。
卫梓怡与陆无惜行入亭中,傅渊抬起头,视线越过陆无惜,落在卫梓怡身上。
沟壑纵横的老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颇为感慨地说道:“这就是陆姑娘早先向老夫提过的卫梓怡,卫大人吧。”
卫梓怡朝傅渊见礼,跟着陆无惜一块儿,唤其「傅老先生」。
陆无惜领着卫梓怡在旁落座,先与傅渊闲谈两句诗文与山水,聊着聊着,便拐到江山社稷。
“卫大人今日前来,是想向傅老先生了解十八年前,朝中发生的旧事。”陆无惜主动开启这个话题。
傅渊无奈摇头:“陆姑娘还未放弃寻找真相呀!可是,找我能有什么用呢?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不过是被帝王舍弃的一颗棋子罢。”
陆无惜则道:“我父追查此案多年,已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陆宗主。”傅渊打断她,“为这个案子,已经死了很多人,忠义良臣有之,无辜百姓有之,就算查到真相,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会造成更多的牺牲罢了。”
陆无惜面色沉凝,
“傅老先生,晚辈斗胆,欲请教您一个问题。”卫梓怡这时突然开口。
傅渊看向她:“你说。”
卫梓怡便道:“倘使您脚上生了疮,您不去管,它没有长好,反而开始流脓,这时您也不去管,后来这疮继续溃烂,您已经站不起来,走不了路,这时,该怎么办呢?”
傅渊闭上眼,沉默半晌,叹息一声。
“剜去腐肉才能长出新肉,斩断祸源才能迎来新生。”卫梓怡继续往下说,“这显而易见的道理,傅老先生不是不懂。”
“只考虑眼下的牺牲,粉饰虚假繁荣,那毒瘤不被连根拔起,所受贻害的,不止是你和我。”
“此后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百年,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兄弟姐妹,以及天下的百姓,都将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陆宗主及其父已为这件事费尽十余年心血,我们必须找到他是谁,他为什么敢只手遮天!”
陆无惜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卫梓怡会替她说话。
要知道,在昨天之前,卫梓怡对天衍宗的制度及其存在的目的还抱有怀疑,而今,便完完全全站在她这边,不仅理解了她,还愿意支持她。
从京城至禹州,一路走来,从繁华到荒芜,拨开虚假的盛世面纱,看见满目疮痍的真相,卫梓怡终于悟透了陆无惜死守天衍宗的初衷。
陆无惜要找的不是害死卫铭川的凶手,也不是煽动暴民袭杀秦良钰的恶徒,她真正要找的,是那令天下变成如今模样的真凶。
这真凶,绝不是一个人。
到底是谁在食人骨血?
如果帝王昏庸,就另立明主,如果朝臣腐败,就刮骨疗毒。
在大义面前,个人荣辱微不足道,陆无惜不怕背负千载骂名,更不顾惜牺牲,连她自己也搭在里面,要为这人间搏一个真正的太平。
也是此时,卫梓怡方明白,原来自己骨子里,仍残留着一蓬热血。
这是保卫山川,忧国忧民的将门之血,是她父亲死后,留给她的宝贵财富,从根本上塑造着她的品性,影响着她的人格。
她仍痛恨着残酷的现实与诡谲的命运,却也真正理解了陆无惜的选择。
所以她站出来,向傅渊寻求一个真相。
今日之前,陆无惜为她提灯照路。
今日之后,她替陆无惜遮风挡雨。
“傅老先生,任何变革都伴随牺牲,为了拯救濒临坍塌的社稷,陆宗主及其身后成千上万的天衍宗弟兄已经铺好了路,您又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卫梓怡说完,傅渊仰头,喟然而叹:“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老朽离京太久,离尘世太远,年轻时的铮铮傲骨如今都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确是远不如你们朝气蓬勃。”
“这江山有尔等有志之士,还远未至气数将尽之时。”他抚了抚颌下缁须,忽而哈哈大笑,“老朽已是半截身子入了土,什么好怕的!”
傅渊站起身来,朝卫梓怡陆无惜作一长揖。
陆无惜陡然一惊,忙双手扶住他的胳膊:“傅老先生,使不得!”
但傅渊坚持,非要下拜,陆无惜无法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扣下去。
“陆宗主,卫大人,请二位听我一言。”
傅渊闭目长叹,眼角洇出一丝潮湿的泪水。
“十八年前,京中百官争权,内忧外患,不仅卫将军遭受牵连,连先帝都是被人害死的。”
“彼时先帝政权已被架空,我不知内情,执意为禹州县令身死一事递请奏疏,因此触怒背后真正手握权柄之人,先帝为保我性命,方令我告老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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