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萧炎决定好好学习。
只不过在过去的十一年里萧炎都是蓝天白云野惯了的,这会儿一下子让他安安静静老实地坐在房间里看书,他就像屁股底下忽然长了针似的浑身不舒坦起来,窗外稀里哗啦的雨声打在后院的树木上啪啪啪地吵死个人,萧炎在房间中上蹿下跳十分钟喝水二十分钟撒尿再过了半个小时摸下肚子说水喝多了有点饿。
萧衍:“……”
萧炎:“……干嘛?”
萧衍头疼地斜睨他这像个蚂蚱似的跳来跳去一刻都停不下来的孪生弟弟一眼:“话都已经跟萧末放下了,你能别给我丢人么?”
“………………”萧炎欲言又止无语凝噎,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重重叹息,发现萧衍好像说到了重点的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屁股老老实实坐回书桌前的扶手椅上,抓起一本初一的数学课本耐着性子扫了俩行,又拧过头跟萧衍说,“这书写得好白痴,反反复复讲一个知识点也不嫌浪费墨水——你们这些好学生……真的就是这样耐着性子坐在教室里听那些中年妇女和更年期妇男把一周能说完的东西啰嗦上一个整整学期么?”
萧衍不理他,自顾自地将手中的辅导书翻过一页,然后忽然起身抓过萧炎手中的书目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后,拿过一张白纸刷刷地写下几个题目,手指一动直接将那张写着题目的纸张从桌子这边滑到坐在桌子另一边的萧炎手底下——后者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挑了挑眉看他哥。
“嘲笑别人之前,首先要掂量清楚自己是不是有嘲笑别人的资本。”萧衍冲萧炎手中的那张纸扬了扬下巴,“做做看。”
“……做就做,拽个屁。”萧炎撇撇嘴,从桌面随手抓过一只自动铅笔,啪啪摁了俩下之后埋头写了起来。
——于是,当萧末端着两碗甜汤上楼推开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熊孩子真的有在好好学习”的一幕。
斜靠在门边,黑发男人懒洋洋地勾起唇角:“好感人的一幕。”
此时听见这声音简直就像魔音穿耳,萧炎额角跳了跳,原本在纸上刷刷写着字的自动铅笔啪地一声戳断了一小截笔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认真学习的样子被这个臭老头撞到让他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
他萧炎前半生放浪不羁爱捣乱的英雄形象就这样崩塌了?
他萧炎前半生放浪不羁爱捣乱的英雄形象就这样崩塌了。
黑着脸,头也不抬地重重在那张白纸上写下最后两笔,在萧末放下甜汤凑过来想看他在写什么的时候,萧炎猛地一下将那张白纸抓起来塞给萧衍,自己蹭地站起来用眼睛瞪面前的男人:“你好烦,没看见老子在好好学习么?”
“刚刚才看见。”萧末顿了顿,看了眼面前一脸义正词严的熊孩子,“学生就是要好好学习的,你只不过在进行自己的本分义务罢了,一脸骄傲的样子是要做什么?”
萧炎:“老子才没有一脸骄傲!”
话一落,脑门子上啪地一下又挨了一巴掌,抬起头只见行凶的黑发男人满脸淡然:“我才是你老子。”
说完,萧末抓过桌面上的抽纸擦了擦手,慢悠悠地迈着轻松的步伐转身潇洒离去。
“这老头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三天俩头来找我茬!”萧炎瞪着门口,直到那抹修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这才吹鼻子瞪眼地转过身冲萧衍嚷嚷,“就像以前那样不要管我们不好吗不好吗不好吗?!!!”
“……”
被弟弟一顿吼,双生子中的哥哥这才不急不慢地动了动琥珀色的眼珠,将自己的目光从那放在桌面的两碗还冒着热气的甜汤上收回来,低下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手中把萧炎蹂躏得皱巴巴的白纸,似乎略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放下那张纸宣布:“你可以开始看别的科目了。”
“咦?”萧炎脸上的气氛猛地一收,抓过他哥手上的白纸用力看了很多眼,十几秒后只见从纸张的上方冒出一对闪闪发亮的琥珀色眼睛,“都对了?”
萧炎的语气是很搞笑的那种小心翼翼的。
萧衍无奈地瞅了一眼他的逗比弟弟,慢吞吞地点点头。
“原来我身上还隐藏着学霸属性?”萧炎震惊地说。
萧衍将手中的初中生奥数辅导书翻过一页:“……你是我弟,能蠢到哪去?”
“——虽然这话是没错啦,”萧炎愣愣地说,“但是好像仔细一分析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说得你好像多高端大气上档次似的。”
过了一会儿,萧炎蛋疼地发现屋子里唯一的一个活体生物没有理他——而此时此刻,萧衍已经拿过草稿本在上面演算起了一道新的感兴趣的题目,低着头完全没有再打算理萧炎的意思了。
第二天下午,萧末和萧祁亲自开车送萧衍到圣彼得小学拿他留在学校还没来得及收拾的东西——本来对于萧家来说,还真没有什么东西好值得他们特地跑这一趟的,但是想了想觉得小孩子总该有一些自己珍惜的东西是大人注意不到的,萧末这才点了头,并且顺便自己也一屁股坐上了去圣彼得小学的车。
到了学校门口,在萧衍的要求下,萧末和萧祁老老实实地蹲在车子里等,看着大儿子撑着一把黑伞,背影虽然稚嫩依旧挺拔地迈着从容的步伐慢吞吞地走进校园,萧末一时之间有些感慨。
相比起萧炎那个百分百纯天然的熊孩子,萧衍这家伙还真是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好像从来没见他生气,也没见他高兴过。
那张漂亮的小脸就像是被刀子一刀刀刻出来的石膏像模特,虽然精致,但是总是一副淡然的模样毫无表情——虽然没养过儿子,但是自己好歹也是有过童年的萧末不由得叹息,一个小孩这样好像真的不太好。
想到了自己的童年,萧末不由得想起此时此刻和自己隔海相望的师父——那个对于他来说,几乎相当于父亲的老头。
萧末不是没想过要回香港去看一下他,至少,看一眼他现在过得好不好,跌打酒还够不够用,配街口王姨给的内调药的配方有没有搞丢,又或者,用新的身体亲自再给老头抓一副药……哪怕是这样也好。
可是到了临门一脚,萧末发现,他居然有些难以言喻的畏缩。
脑海中,师父他老人家站在聚光灯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灯光之下老人鬓生华发的模样,一次次地重复在他脑袋里翻来滚去地像是幻灯片似的不断闪烁。
……老头他应该会伤心的吧。
毕竟老子吃了他那么多年的米,连一毛钱伙食费都没交过就匆匆忙忙地翘辫子了。
原本进军金腰带的大喜事变成大衰事,简直不想想象第二天的报纸是怎么铺天盖地用夸张的标题报道这件事——媒体才不会管你当事人心情怎么样,他们只会在乎自己报纸的销量如何明天自己有没有饭吃。
外面的雨水像是永远都下不完似的拍打着车窗,烦躁地捏了捏耳垂,想到这几天自己跟两个便宜儿子斗智斗勇不知道有多累,萧末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拍了拍前面驾驶座上的萧祁,近乎于像是心血来潮似的说:“萧祁,我想到香港散散心。”
萧祁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从后视镜中看了眼坐在后座的黑发男人。
良久,这才用他习惯的那种面瘫脸说:“末爷,现在恐怕不行。”
“怎么?”萧末一愣。
就像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兑换巨额奖票结果人家告诉你先生不好意思这是上一期的号码时……那种瞬间泄气的心情。
“因为秦家那边搞的鬼,上周您……身体不太好的那段时间我们有批货在海关被扣了下来,虽然警方那边没有证据说那批货是我们萧家的,但是不知道姓秦的说了什么局子那边还在不死心地调查您,所以这几天的场子连带着也都不太安生——因为有案子在身上,您这种情况是暂时不能出关的。”
萧末愣了愣,最后长长地哦了一声,垂下眼不再说话。
“属下已经安排人去办这件事,等事情解决了,立刻会为末爷安排散心的事。”
“……恩?哦,好。”
车内随之陷入沉默。
大约过了几十分钟后,车门重新被人从外面打开,抱着一个被飘雨弄湿了半边的箱子,萧衍满身寒气地坐进了车子里。
比预料的时间似乎长了一些。
如果只是单纯的拿东西应该要不了那么久吧?
萧末扫了他便宜儿子一眼,却意外地发现萧衍那张本来就很少有情绪的脸似乎比走的时候更加冰冷,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的雨下得太大了,连带着萧衍身上的衣服似乎也有被淋湿的痕迹。
萧末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萧衍放在脚下的箱子,箱子是纸制的,里面堆放了一些辅导书,书上都带着水滴,并且如果仔细看,隐隐约约似乎还可以看见一个像是相册一角的东西被很小心地掩盖在辅导书的下方。
似乎感觉到了萧末的目光,萧衍抬脚将箱子往自己这边推了推,扬了扬下巴:“萧祁,开车。”
萧祁点点头,一声不吭地发动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