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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随风而来 (南无)



下午王芃泽带着王小川来到老太太家里,没有看见柱子,老太太告诉他柱子吃过饭就出去卖冰棍儿了,王芃泽苦笑道:“这个柱子,卖个冰棍儿都这么拼命,真要以后做大生意了怎么办。”老太太道:“别老说柱子,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周末不在家陪着姚敏?”“他和姚瑞在一起。”王芃泽解释道,“我在旁边只会招她心烦。”老太太一听这话就不高兴,加重了语气道:“可你们是夫妻呀,不能老是这样。你年龄比姚敏大,你得负主要责任。”“妈妈。”王芃泽有些垂头丧气了,他最近心烦意乱的,此刻决心把心里话说出来。

  “如果天天要考虑年龄比她大,如果依靠负罪或愧疚才能维持下去,这样的婚姻生活,我不知道有什么意义。”老太太说不出话来,默默地坐着,眼眶里渐渐有泪光闪动。王芃泽站起来拿毛巾,看老太太擦了眼泪后,又伸出双手,在桌子上握住老太太的手,索性把话说完。

  “妈妈,有些事情我们其实是在欺骗自己。你这么大年纪了,又是一个人,你应该和我生活在一起。可是你看看姚敏的态度,结婚四年了,就第一年来看过你几次,我们两个家距离这么近,可是我估计你连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你在抱怨,你不是在找原因。”老太太流了许多泪水,擦去了,继续劝道:

  “妈妈看得出来,其实你根本就不想结婚,你还是忘不了慧珍。可是人是不能与时代相抗衡的,你和慧珍遇到了那个时代,就得认命。你得改变自己才行,偏执下去,只会落个凄凉的结局。这一点慧珍比你强。”王芃泽心想林慧珍的结局未尝不比他更凄凉,嘴上却争辩说:“妈妈,我没有再想着慧珍。”“你是嘴巴倔,可是你骗不了自己的内心,你还是忘不了。”老太太近乎哀求地对王芃泽说:

  “芃泽,妈妈晚年最幸福的事,就是想看到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只要你肯去用心,姚敏就会改变,你们的感情也会慢慢好起来。你以后别再说那些让妈妈害怕的话了。”王芃泽点点头,眼眶湿了,安慰老太太道:

  “只是一激动多说了几句嘛,毕竟四年了,还是有夫妻感情的,只盼望越来越好吧。”王小川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到奶奶和爸爸都哭了,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柱子兴致高昂地顶着七月八月的烈日,穿行在南京的大街小巷中高声叫卖冰棍儿雪糕,穿着王芃泽买给他的红色或白色的背心,裸露着健康的黑皮肤,脖子上搭着白毛巾,车把上挂着水瓶,带着满面生气勃勃的笑容,把5分钱一支的冰棍儿卖给一个个陌生的男女老少。学会骑自行车之后他的冰棍儿卖得越来越快,一天要回到食品厂批发好几次。

  中午回家他总会给王小川带两支雪糕,时间长了王小川形成了习惯,一到中午12点就跑到筒子楼的门口,坐在台阶上等,时间准确极了,像长了生物钟似的。下午回家时他会顺路到菜场买菜,钱挣得不容易,花得也仔细,总是拣最便宜的买。老太太不忍心看到他买菜,说了好多次也没用,就让王芃泽来劝。王芃泽对柱子说:“你不会做饭,自然不知道买什么菜好。而且你回到家时饭都做好了,你买回来的菜只能留到下次做饭用,又不新鲜了。”于是柱子不买菜了,开始隔三差五地买水果。

  其实王芃泽和柱子见面的机会已经非常少了,卖冰棍儿这些事成了柱子摆脱对王芃泽的想念的有效方式,他早出晚归,白天总是在外面,有时吃了晚饭还要去卖一会儿,晚上回到家劳累不堪,倒头就睡。

  老太太那天晚上的奇怪举止几天后又出现了一次,这一次柱子有了心理准备,一句话都不说,只紧张地盯着卧室门口老太太幽暗的身影。老太太的声音里仍是充满微笑与温情,轻轻说:“曜恩。”柱子仍是没有听明白,过了一会儿老太太又微笑着说:“我把芃泽找到了。”然后转过身去,关上了卧室的门。

  这下柱子不可能不懂了,就算在人声凌乱的闹市,他也能清晰地辨认出可能从任何方向任何距离传来的“芃泽”两个字。他睡不着了,开始无休无止地想念王芃泽。虽然每天早上他都能看到王芃泽,然而那种单调的寒暄解决不了更深层次的思念。

  有个周六的中午,吃饭时柱子觉得老太太心事重重的,似乎有话要对他说,几次欲言又止。于是吃过饭后他没有马上出去,而是去厨房陪着老太太一起洗碗筷,问:“我叔今天来过没有。”老太太回答:“来过了。”望了望柱子,愁绪满怀地说道:“芃泽和姚敏一定又闹别扭了。”“我叔说了么?”“他是不会跟我说的。但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两人沉默地洗完了碗筷。柱子出门时老太太送他到筒子楼的门口,在柱子要骑上自行车离开的时候,老太太终于鼓起勇气说:“柱子,你下午能不能抽个空儿去看看芃泽?我怕把他愁坏了,他只是表面看起来乐观,其实是个心事很重的人。”“好啊。”柱子笑道,“你放心吧奶奶,我知道该怎么劝。”下午3点的时候,柱子敲响了王芃泽的家门。王芃泽开了门,看到柱子面带笑容,挎着卖冰棍儿的箱子站在门外。王芃泽忍不住要对柱子开玩笑:

  “你卖冰棍儿卖到我家里来了么?”“我是代表奶奶来看看你,怕你愁坏了。”王芃泽给柱子拿来拖鞋,柱子换了鞋走进去,把箱子里的十几支冰棍儿拿出来放进冰箱。王芃泽在一旁不满地说:“你怎么学会给我送礼了?”“自家人怎么能叫送礼,你这句话说得太没道理。”柱子说,“我是捎过来给我弟弟王小川吃的。”王芃泽笑了。柱子问:“小川呢?”“床上呢,睡着了。”“我阿姨呢?”王芃泽面无表情地回答:“不在家。”“是回娘家了吧?”柱子无奈地说,“奶奶猜得真准。”王芃泽转身进了厨房,柱子跟过去问:“你在做什么?”“做饭。”“现在做饭?”柱子疑惑地向客厅张望,看到桌子上有一瓶白酒,于是不高兴地问:

  “叔,你又喝酒了?”“没有啊。”“我不信。”柱子说,“你张开嘴让我闻闻。”王芃泽笑了笑,扭过头来张开嘴巴。柱子凑过去嗅了一下,果然没有酒味儿。

  王芃泽说:“我是想喝酒,不过还没喝呢。正好你来了,就陪我喝两杯。”“我不喝,你也不能喝。”柱子问:“叔,我有点儿口渴,有开水没?”王芃泽说:“你去客厅坐着吧,我给你泡杯茶。”说着放下菜刀,从壁橱里拿出玻璃杯,又伸手去拿茶叶筒。这时柱子已经坐在了客厅里的沙发上,想起了老太太在夜里的奇怪举动,就讲给王芃泽听。

  “奶奶还提到你呢,她说,曜恩,我把芃泽找到了。”厨房里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下子静止了,王芃泽似乎极为惊讶,大声问柱子:“我妈妈说话之前说出的那个名字,你再给我重复一遍。”柱子并没有听清楚那个名字,猜测着含含糊糊地重复道:“曜恩。”只听厨房里“啪”地一声,玻璃杯掉在地上摔碎了。

  柱子急忙跑到厨房门口去看,看到杯子里的开水全洒在王芃泽的脚上。但王芃泽浑然不觉,用紧张和难过的眼神盯着柱子,喃喃地道:

  “曜恩,是我爸爸的名字。”王芃泽眼角一酸,脸开始抽搐,说话都不流畅了,艰难地向柱子解释:

  “我妈妈,想我爸爸了。”他感到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急切地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掩藏一下,可是大卧室里小川还未睡醒,小卧室如今是姚瑞的房间。王芃泽用手拨开柱子走出厨房,匆匆闯进了洗手间,关上门。柱子跟到洗手间门口,眼泪已经涌到了眼眶里,轻轻敲了门,试探着唤道:“叔。”过了好久,王芃泽的声音低低地传出来:

  “柱子,让我静一会儿。”“我知道啊。”柱子哽咽着道,“我要走了,叔你来客厅吧。”柱子把冰棍儿箱子挎在肩上,撩起背心擦了眼泪走出去,为了让王芃泽听到,他关门的声音比平时大。

  他站在门口,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绝不能在此时离开王芃泽,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离开,不过是在命令自己为了维护王芃泽的尊严而暂时走出来。他脚步沉重地一步步走下楼梯,外面是白花花的耀眼的太阳,午后没有行人,眼前的时光在炽热与冷漠中静悄悄地流逝着。

  烈日下的楼房在地上投射出窄窄的阴影,柱子把冰棍儿箱子放在阴凉中干燥的地方,在箱子上坐下来,呆呆地望着这个寂寥的泛白的夏天。目睹了王芃泽突然而来的悲痛与失态,他似乎看到了这个人世间更多的辛酸与无望。

  他想起在西北的高原上第一次看见王芃泽时的情景,那场春天的大风,已是去年三月的事,这一年多来,他的生活完全依靠王芃泽在辛辛苦苦地支撑着。他对生活的幻想追随着王芃泽的乐观与老练,他对生活的信念来自于王芃泽的温情与赠与,无论何时,他都能在困境中看到前方王芃泽高大坚实的背影,回过头来,在暮色四沉的背景中微笑着向他伸出援手。他的生命是被王芃泽扛在肩上的,而来到南京后,这个原本山一样的背影却在他的心中悄悄地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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