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塞姆替她翻译了这个问题。
帖木儿汗看了庄申一眼,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额什丁和卓的目的是彻底摧毁女国,将此地变为废墟焦土。嚣张女人则是为了在此地至高无上的权力,为此她不惜改变信仰,信奉玛尼教。
但是进入女国的方式和卫城高台空间那一幕实在震撼。在见识到女国的繁华与不凡后,帖木儿汗改变了原先与额什丁和卓的约定。身为君主,他不想毁灭这片神奇的土地,只想占为己有。
为此,帖木儿汗与他野心勃勃的故人之子有了分歧。
正要询问额什丁和卓去向,只听一声带着戏腔的“先祖”如午夜惊雷般响起。
假装死人的苏里唐在阿曼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扑了过来,几乎扑倒在帖木儿汗的足尖。
在场的人都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哭唧唧地高喊道:“海塞姆,你怎么敢,怎么敢把先祖绑起来,还不把他给放了。你这个不肖子孙。”
“先祖,我来晚了,我来接您了。”
他打断问话,发出近乎噪音的声音。
一直记挂白芷下落的白慈十分不满,冷笑说:“你那先祖讲的是蒙古语,听不懂你说什么。”
“……”半截哭音卡在喉咙口,苏里唐愣了一愣,正想换种语言再来一次。
却不妨在抬头间,触及帖木儿汗鄙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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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来迟了……cry
第147章 白真如再现
帖木儿汗一个眼神, 庄申顿悟:这位历史人物听得懂他们的话,只是他不屑说。至于安西霸主为何能听懂汉话,她想到了一个人,额什丁和卓。
念头一闪而逝。
没等苏里唐吊好嗓子再度发挥, 帖木儿汗说了一句话。
苏里唐和其他人听不懂他说什么,被绑起来的亲卫们却是齐声哄笑。
海塞姆骤然色变,望向帖木儿汗的眼神亦变得晦涩难明。那双猫眼儿一般漂亮的眼睛里,有一种失却神采的灰败。
别说庄申, 就连白慈也少见海塞姆如此颓然, 好奇帖木儿汗说的是什么。
海塞姆却没有像刚才那样直接翻译,反而自顾自追问帖木儿汗。
两人一来一往, 用只有他们能懂的语言, 一人急切,一人悠然。
白慈在庄申耳边问:“你猜他们说什么?”
庄申心里只有个模模糊糊的猜测, 没有明说。
苏里唐不甘寂寞,咋咋呼呼地表达海塞姆与帖木儿汗对他的无视。
下一秒,海塞姆的枪口抵在他的脑门。
“你——”
苏里唐刚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便被枪托砸了脑门,砸出一包血来。
眼见海塞姆的脸色郁悒,苏里唐没敢继续说话, 朝阿曼使个眼色。阿曼不敢搀扶他, 双手刚伸出来, 便又缩了回去。
苏里唐又朝阿曼使眼色, 要他把枪给他。阿曼面露难色, 朝海塞姆和庄申各看了一眼。
庄申一手搭着剑柄,面容严肃,注视阿曼。
对于这个死里逃生的姑娘,阿曼有点后怕,那起手的架势像是随时会拔剑砍人。高台之上苏里唐弄出的那番大动静历历在目,如今白嬷嬷已死,小姑娘又被人掳走,从苏里唐和海塞姆的态度,他觉出些不对味来。
白慈总是随庄申,见苏里唐不安分,恶狠狠瞪阿曼一眼。
那个女人疯起来更惹不起,阿曼缩缩脖子,往后退了一步。他为苏里唐干活时日不短,若说有恩,以苏里唐的性子终是有限。刚才他扶苏里唐上前,已是将最后那一点情分耗尽。
就在这个时候,王宫方向出现一道刺目的光芒,划破沉郁的薄雾,随之而起的是一声刺耳的尖啸。
“是白真如。”
“小芷!”
按照约定,前往王宫那一队人马在见到白真如后,需要发出警告,提醒宫门前的人赶往王宫。
白真如的出现意味着白芷的出现。
祸福难料。
庄申与白慈心脏一紧,互望一眼,拉着彼此朝马匹跑去。她们步调一致,行动默契,几乎到了心意相通的程度。
“庄申,你居然还活着。可有找到帖木儿汗那个老贼和他的爪牙?找到之后,把那两个贼子给我带上来。”不知白真如用什么方式喊话,声音清清楚楚地回荡在整个上空。
“白真如?小芷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庄申大声问。
像是对着空气说话,没有回应。
白道真提醒她:“没用的,你的声音传不上去。”
只听白真如浩浩渺渺的声音又道:“你们的女儿在我这里,放心,会让你们见上最后一面。老实点,不要耍诈,用你的聪明才智,把人给我带来。”
打开水袋喂白芷喝了一口,自己也喝一口水。不管“最后一面”这几个字会给底下的人带来何等惊涛骇浪,白真如仰头望向几乎没入云端的卢舍那大佛塑像。
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佛像微笑依然,静默观看人世间的一切。悲欢离合,生死兴衰在他眼皮底下上演,他却无动于衷,仿佛与他毫无关系。可那些人,地底下深埋的那些信众却对他无比信服,发乎天然。
也是,离开过女国的人很难感受不到卢舍那佛的佛光圣恩。
神佛的眷顾造就了这片天地,狭隘的天地。
她们说时间过去六百多年,对白真如而言,那些侮辱、伤害、背叛、杀戮、阴谋,仿佛是在昨天。
女王白梵曾为她祈福,就在这个祭台之上,女王殷殷叮嘱:“以你的安危为上,如有不妥,保命要紧。”
一转身,她就把这一切全都出卖了。
王,国,乃至全城的性命,生生被她送了出去。
当时她是什么想的?心底一片冷笑:假仁假义,愚昧至极。
现在却有一丝怀念。
怀念生自不曾感知的时光流逝,与过去的仇怨交织在一起。
五味杂陈。
白真如设想过无数次,贼兵入城,杀向祭台,女王与她相对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但是她从没想过,这净土之城,黄金铺就的地面,条条缝缝,沟沟壑壑里渗透的是女王的鲜血,就像她从没想过,祭台上只有她一个人唱独角戏。
这样的胜利,要来何用。
血祭,乃是王族秘术,一定出自国师的建议。若是女王知道这个秘术,白真如必然也会知道,以女王对她的信任,没有道理不会告诉她。就像这祭台传声的机密,也是女王告诉她的。
谁会想到呢。软弱的女王会同她一样选择一条决绝的道路:把珍爱的后人送走,用自己的性命保留国人最后一口气。
女王流干最后一滴血的时候,会否想起她,会否知道一心守护的国家是被她亲手葬送的。
她处心积虑,只为把女王赶下神坛,只为使这个存在几千年的封闭地方就此毁灭。
破除封闭,打开国门,拯救后人?白真如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崇高的目标。
她厌倦,厌恶,又恰恰有可以破坏的身份和能力。
如此而已。
“你是阿春的后人?”白真如望向被她绑住的白默,也是她唯一没下重手的活口。
白默身上有一种天然的率真。爱恨分明,一览无余。
白春是这样的人,庄申也是。
白默怒目:“托你的福,卫将军没有后人。”
白真如怔忡,“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白默待要问凭什么。
白真如道:“不说的话,我就放干那小女孩的血。你可有见过被割破脖子放血的鸡?为等她的母亲,我不会让她那么快死,要是你不配合,我就割一刀放血。你看怎样?”
“放你娘的狗屁,你真不是个东西,杀人恶魔,狗娘养的……”
白真如轻笑,仿佛被她的骂声取悦:“休要胡言,我那两位娘亲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女王白梵继位前的大将军与大司徒,位高权重。”
“……生出你这样祸国殃民的叛徒不孝女,她们死不瞑目。”
“若是如此,当真可期。”
*
女儿在敌人手里,敌人在王宫内的祭台,庄申和白慈没花多少功夫,便说服海塞姆、帖木儿汗等人一起上去。
有女国战士作为后盾,不愁帖木儿汗和海塞姆不配合,但是鉴于上祭台有一大段路程,庄申仍是好声好气请他们同行。帖木儿汗的几个亲卫则被绑在原处,作为阶下囚,他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帖木儿汗倒是认真看她一眼,问:“若是本汗不愿上去?”
庄申不感到意外,淡然说道:“白真如没说要把你完完整整地带上去。”
言下之意,无论生死,无论完整,有就可以。
帖木儿汗大讶,想是没料到这话会从最和气可欺的女孩嘴里说出来,还说得如此坦然,不禁大笑。
庄申没理会,心急如焚之下,她顾不得尊重历史人物。
白真如要帖木儿汗上去,无非是想问清楚过去的事情。以那人冷酷的性子,也不会想和帖木儿汗重温旧情,横竖人活着能说话就好。不愿上,就找人杠上去,太重了,卸个胳膊卸个腿,她们有药有医生,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