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的人没什么娱乐,录像室、洗头房和台球室往往是藏污纳垢之所,前两个常常是色|情交易的场所,后者则是黑社会火拼的孳生地。
前世乖巧怕事的性格使得季覃本能地有些惧怕这样的地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定了定神,才溜着墙边进去。
台球室里面有几个穿得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有的在打球,有的则懒洋洋地斜靠在墙上,见季覃进来,顿时一盏盏探照灯一样的眼神就射了过来。
一个穿着一条很风骚的吊裆裤的小青年走了过来,跟轰苍蝇似地轰着季覃说:“小屁孩外边儿玩去!乱走你妈的,小心挨揍!”
季覃小心翼翼地说:“我是来找吴澄的,他叫我在这里等他。”
小青年们都疑惑地看了季覃一眼,这么连名带姓、大模大样地叫着“澄哥”,这小孩胆子不小啊。另外有一个穿一身牛仔衣的小青年便问:“你找澄哥什么事?你是他什么人?”
季覃不想和别人多说什么,便抬出家长来,说:“我是他的表外甥,我妈叫我来找他。”
小青年们都释然了,“吊裆裤”尖尖的下巴一抬,歪向内侧的一把椅子,说:“那你坐到那边凳子上去等。他现在还没来呢。”
正说着话,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似乎还夹杂着铁器敲击的声音和人的呼喊声。
“牛仔衣”往外面探了一下脑袋,随即变了脸色,说:“操|他妈!周作强那个女表子养的带人砸场子来了!”
事出紧急,几个小青年都没空再理会季覃了,各自抓了个什么家伙,就一伙人齐齐冲了出去。
季覃被唬得一愣一愣地,赶紧扒着墙角的一扇窗户往外看。
外面有一伙打着赤膊、穿着牛仔裤的光头汉子们正一人拿一把链子锁将台球室的原有人马打得七零八落。
而那群刚才还拽拽地和季覃说话的几个小青年的单薄身材哪里抵得过这几个正当壮年的大汉,没一会儿功夫就已经被丢翻了好几个,“吊裆裤”正抱着头蹲在地上被光头汉子们踢打着,另外一个小青年则捂着流血的脸、滚在地上“哎哟”呼痛……
那个和季覃说了一句话的“牛仔衣”本来还剩点力气想逃跑,却被一个光头大汉兜头一梭子链子锁打翻,然后被大汉拧住胳膊往下“咔嚓”一声。
“牛仔衣”顿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啊……我的胳膊……”
看得季覃心惊胆战,身体止不住地往角落里缩。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身着白衬衣的瘦高青年虎虎地奔了过来,一板砖就拍在了拧断“牛仔衣”的胳膊的大汉的头上,打得大汉头破血流。
大汉丢开“牛仔衣”,狰狞着满是血迹的面孔“刷”地一声甩出链子锁,却被青年一屈身就躲开了。
接着又是一板砖“快、狠、准”地挥出,青年把大汉彻底打挺在地上。
其他的大汉们马上丢开手边的人,各自拿着链子锁、大刀等家伙们逼近青年。
青年毫无惧色,他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钢条,横在胸前。
钢条被打磨得扁扁的,亮生生的,在阳光下折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大汉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的两个人同时大叫一声挥舞着链子锁左右包抄青年。
青年手中的钢条毫不迟疑地出手,“噗哧”一声刺入了左边的汉子的胸口,那汉子捂住胸口,踉跄后退了一步,被青年飞起的一腿踢在受伤的胸部,钢条顺势被抽出,上面沾带的粘稠的血液飚了一地。
左边的汉子的链子锁几次都没有打到青年身上,焦躁之下抽出腰上别着的一柄长刀,向青年迎头劈来。
青年敏捷地一矮身,随后一掌劈在大汉拿刀的手腕上,大汉大叫一声,手腕处软软地垂下,钢刀“咣当”一声落地。
青年再次挥拳,打在大汉的太阳穴上。因为打得很准,力道也大,这个身高体壮的大汉的巨大身躯居然就这么仰头栽下,沉重的肉体在地上带起一声沉闷的响声,灰尘腾地而起。
剩下三个大汉见势不妙,索性一窝蜂上了。
青年以一当三,却丝毫不乱,连踢带打的,不消十分钟,三人全部躺在了地上,弯着腿抽搐着。
季覃被这忽如其来的逆转看呆了。
先前躺在地上的几个小青年也渐渐地互相搀扶着起来,开始帮忙收拾残局,将地上的大汉们绑起来。小青年们一个个尊敬地喊那青年为:“澄哥。”
原来他就是吴澄!季覃再次惊呆了。
按着妈妈的说法,季覃一直以为这小表舅就和他刚才挥拳痛打的光头大汉们一样满脸横肉、一身刺青的黑社会吊样,根本没有想到他会是现在这幅模样。
雪白的小衬衫干干净净的、十分熨贴地穿在他的身上,衬衫的下摆扎在牛仔裤里,显得腰部劲瘦又柔韧,衬衫上虽然斜斜地被溅上了一溜儿鲜红的血,却犹如绣着一枝傲立雪中的红梅一般,一点也不觉得突兀。
顺着衬衫往上看,是一张英俊而冷漠的脸,高高挺立的鼻梁,泰然自若的眼神,紧闭的薄唇上咬着一支别人敬的烟,姿势上看起来随便而放松,尽管他的年纪也不大,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却浑身都散发出强大的男人气息,让季覃没来由地心里“怦怦”直跳。
十分钟后,季覃和吴澄相认了,吴澄的表情淡淡地,看不出来什么。
刚才的小青年们见季覃还真是澄哥的外甥,都一下子变得态度友好了起来,那“吊裆裤”就赶着季覃叫“小弟弟”,吴澄叼着烟,意义不明地瞥了“吊裆裤”一眼。
他的眼尾有些长,吊起眼来看人的样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威慑力。
“吊裆裤”马上反应过来,这是澄哥的外甥,自己叫他“小弟弟”,不等于是把澄哥的辈分喊小了吗?于是,“吊裆裤”马上纠正,喊季覃为“小外甥”。
季覃也听着不顺耳,切,我又不是你外甥,乱喊什么!
吴澄还是没说话,只是用修长的手指弹了一下烟灰,叫“吊裆裤”呛了一嗓子,哭丧着脸说:“那……小盆友?”马屁拍到马腿上的郁闷谁能懂啊,咱改回官方称呼行不行?
吴澄这才饶过了他,嗤笑着说:“你这普通话,跟骗小山羊开门的大灰狼一样!滚吧,替我这外甥倒杯雪碧过来,给他压压惊。”
“吊裆裤”如蒙大赦一般跑了,随后还真的巴巴结结地端了一个玻璃杯过来,好声好气地递给季覃。
其他人都散开了,只留吴澄和季覃在屋里。
吴澄继续吞云吐雾地抽烟,季覃则小口小口地喝着雪碧,时不时在眼皮子底下偷偷地观察着他。
吴澄忽然开口说:“你和你妈妈长得挺像的。”
其实,吴澄说得并不准确,季娟和刘国俊长得都不赖,而季覃则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漂亮的小相貌从小就是人见人夸,从幼儿园到小学都垄断了学校的领唱啊朗诵啊或是节目主持人的位置。不过,要是认真论起来,尽管季覃对那一点深恶痛绝,却不可否认的是季覃长得更像刘国俊,更多地继承了父亲一方的天生好相貌。
前世里的刘家两兄弟没一个长得像刘国俊的,所以,这也是刘太太特别痛恨季覃的一点。
吴澄眯着眼睛吐出一个眼圈,似乎在回忆,一会儿又说:“我才来这里的时候去过你家一次,当时你好像在睡觉吧,所以没看见你,不然该给你发一个见面红包,哈。”
季覃知道那一次,其实当时他没在睡觉,只是妈妈不想叫他见到这个小表舅,生怕他被小表舅带坏了,才撒谎说他睡觉了。实际上,季覃就被关在里屋里看漫画书,只是,他当时乖巧地没发出一点声响,叫吴澄没觉察出来。
这样想想,季覃觉得自己的母亲也挺势利的,不论吴澄当时做着什么勾当,毕竟也是因为家境迫于无奈,而母亲当年则跟避瘟疫一样避开他,而且,只见了那一次面,后来好像就断了往来,也算是凉薄狠心的了,现在叫季覃怎么好意思开口求助于人?
吴澄自嘲地一笑,又点了一支烟,在缭绕的烟雾中淡漠地开口,说:“你们遇上麻烦了?所以你妈妈叫你来找我?说吧,是被人抢了偷了还是要整谁?只要我办得到,都可以帮忙。”
季覃很羞愧地垂下头,说:“对不起,我们平时没来找过你,来找你就是有事要麻烦你。是这样的,我妈妈生病了,很严重的病,鼻咽癌晚期。”
吴澄拿烟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不过没说话。他沉吟了好一会儿,将烟用力地按灭在烟灰缸里,高挑修长的身体随即从沙发上霍然而起,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你跟我来。”
季覃不知道他的性情究竟是怎样,不好违抗也不好问的,只好随在他身后出门,跟着他的脚步七拐八拐地到了一家银行门口。
吴澄要了一张单子来,“刷刷刷”地往上填字。
季覃探头一看,吴澄填的是取款单,金额三千元人民币整。
在那个人均月工资一百块左右的年代,三千块钱绝对要算是一笔巨款了。
吴澄一边填,一边:“我现在只能拿得出这么多,你先用着,多少能顶一阵子,以后再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