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逃,但他的双腿,并不听使唤。就像恶梦中,左脚绊着右脚,怎么拨腿,怎么跑,都在原地打着转儿。
江小浪叹口气,道:“胆子这么小,为何要喝到半夜不回家呢?难道不知道夜路走多了,难免会撞到鬼么?”
那人见江小浪跟他说话,看江小浪神情潇洒,神韵动人,心中的惧意便少了许多,胆气也壮了许多,但眼角,却总不自觉的瞄向飘飘荡荡的鬼姥,颤声道:“谁……谁说我胆小的?我要是胆小,我敢这时候回家吗?只是突然看见这么一个飘在空中的鬼怪,谁不会吓一跳啊?”
江小浪淡淡一笑,道:“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就算这世间真的有鬼,鬼也不会找好人的。”
酒鬼瞪着眼儿,挠着脑门,似在思索自己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许久,思索无果,只好瞪着江小浪,道:“你是不是好人?”
江小浪道:“不是。”
酒鬼呵呵一笑,道:“原来你不是好人。呵呵。原来,这只鬼是找你的,我不需要害怕。”
江小浪淡淡一笑,道:“我都不曾害怕,你自然更无需害怕了。”
醉鬼呆呆的望向夜空,叹道:“其实,我又何必怕鬼?人有时候比鬼更可怕。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借酒浇愁?”
江小浪笑了笑,道:“人有时候的确比鬼更可怕。”
醉鬼哈哈一笑,一忽而,又似在哭,望着鬼姥,道:“借酒浇愁愁更愁啊!可是,若是不喝酒,却叫人怎么活?你要真是鬼,就把我吃了!省得我再活受罪!”
江小浪拍拍他的肩,柔声道:“好死不如赖活,不管活得有多难,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醉鬼望向江小浪,道:“看你这身衣着,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哪偿过人世辛酸。你有没有试过给自己的亲人陷害,排挤的滋味?你有没有偿过,亲眼看着妻子给你戴绿帽的滋味?”
江小浪苦笑,道:“我没有妻子。”
醉鬼咧嘴一笑,道:“你真是世间第一聪明人!人就不该有家累!我告诉你,女人,只能用来看,不能娶!不管一个女人,看起来有多好,一旦娶回了家,就会变成另一种人!”
江小浪道:“如果一个好女人最后会变成坏女人,那一定是当丈夫的不合格。”
醉鬼道:“胡说!我对她,好得不得了!家里的活,不舍得让她做,大大小小的事,我一个人包了,可是她就是嫌弃我,嫌弃我赚不到钱!”
江小浪道:“赚钱养家,本就是男人的责任。我若是有个妻子,我一定不会让她为了钱而操心难过。”
醉鬼嘿嘿一笑,道:“你很会赚钱么?”
江小浪愣了会,道:“我没赚过钱。”
醉鬼瞪着他,道:“你不赚钱,你的钱哪来的?”
江小浪道:“我的钱是主人给的。”
醉鬼又笑了,道:“主人?你的意思是,你只是一个仆人?”
江小浪嗯了一声。
醉鬼呵呵笑道:“骗人!哪有仆人穿成你这个样子的?分明就是王孙公子的装束。”
江小浪也不辩解,问道:“你还有酒吗?”
醉鬼道:“我这还有一瓶没喝过的酒,我请你。只是没有酒杯。”
江小浪飞身上树,从树上摘下两片大叶子,回到地面,笑道:“我们以叶为杯,如何?”
醉鬼愣了,道:“原来,你也是鬼,会飞的。难怪你不怕鬼。”
江小浪即不承认,也不否认,道:“你怕吗?”
醉鬼故作胆大挺挺胸,道:“怕?怕什么?你要是害死我,我也跟你一样是鬼了,鬼跟鬼有什么好怕的?”
江小浪哈哈一笑,道:“当浮一大白!”
醉鬼也跟着哈哈一笑,道:“当浮一大白!”
酒本就不多,又是两个人一起喝,很快,酒便没了。酒鬼呵呵一笑,道:“可惜,酒只有一壶,喝不过隐。”
江小浪轻轻一笑,道:“喝酒的机会有的是。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喝。”
酒鬼笑道:“好啊!可不要食言了!今天我请你,以后有机会,你请我!”
江小浪轻轻嗯了一声。
酒鬼引吭高歌:“笑饮杯中酒,高呼歌且休!莫问红尘苦,醉卧黄梁梦!”
唱完倒在地上,呼呼睡了。江小浪苦笑,道:“这醉鬼,还醉卧黄梁梦,黄梁梦醒时,只怕是要冻坏了!”
他口中说着话,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醉鬼身上,又拿出一锭银子,塞进醉鬼的衣服里,喃喃道:“只要不冻死,这些钱,够你看病了。”
那醉鬼天亮起来,还一直当自己遇到鬼了,到处宣扬自己深夜醉酒,路经山林,巧遇到鬼仙,和鬼仙共饮,渐渐的,竟然在民间传颂开来,传为鬼怪故事。越传越神,越说,越像有那么一回事。
江小浪自然不知道自己一时兴起,竟会在民间被传为鬼仙。
鬼姥见醉鬼已经醉得不醒人事,便瞪着江小浪,道:“想不到,你也有害怕的时候,竟然要靠酒来壮胆。”
江小浪道:“我是人,有血有肉的人,又怎能不知道害怕?只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无可避免的,只好承受了。”
鬼姥目光闪动,道:“其实,只要你离开他,让他知道,是你自己要离开他,那他虽然痛苦,但痛苦总会过去。而你,也可保全性命,不好吗?”
江小浪不回答,也许是不想回答,也许,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鬼姥跟在他身后,道:“你可知道蛊毒发作的滋味?”
江小浪道:“不知道。”
鬼姥道:“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滋味。比铁锁穿肩,还要痛苦。你偿过铁锁穿肩的滋味,而蛊毒发作的痛苦,比铁锁穿肩,更痛苦百倍,千倍,那种痛,不是任何语言能形容的,我见过有些鬼奴犯错,蛊毒发作时,将自己抓得血肉模糊。”
江小浪哦了一声。脚下不紧不慢的走着。
鬼姥道:“若是能得到解药,就能暂缓痛苦,否则,会疼到死为止。只要你过去告诉他,你要离开他,去过你自己的生活,我保证不催动蛊毒。让你平安离开。只要离开他,你与他,都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江小浪道:“离开他?”
鬼姥道:“是。离开他,你可以娶妻生子,而他,也可以不再被族人视为耻辱。”
江小浪望着东方宏,喃喃道:“要离开他么?”
鬼姥道:“要。你若爱他,就必须离开他。你若对他,真有你自己所认为的忠诚,也该离开他,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只有离开他,才是对他最好的。”
江小浪叹口气,道:“我试试。”
鬼姥顺着他的眼光看着,道:“你看,他们是不是很般配。他们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宏儿心中,对梦儿是真正的男女之情,你自己也清楚,你只是梦儿的替身。”
江小浪嗯了一声,忍着心里头的酸楚。
鬼姥道:“如今,梦儿回来了,你这替身,也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只要你好好跟宏儿说清楚,让他不觉得自己亏欠了你的,岂不皆大欢喜?宏儿身边有了梦儿,你已是多余的。”
江小浪叹口气,道:“我试试吧。但他若是不答应呢?”
鬼姥道:“这就要看你的决心和你的演技了。若是你不能让他相信你真心要离开他,不愿意再跟他。那我只好催动蛊毒。让你偿到蛊毒的滋味。”
江小浪走得并不快,但无论他走得多慢,他离东方宏,都已越来越近。他走到东方宏身边,默默的在他旁边坐下,不说一句话。直到曲终,东方宏才回过头来看着江小浪,江小浪微微一笑,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难怪主人对梦儿念念不忘。”
东方宏望着江小浪,鼻子嗅了嗅。
江小浪眉头微皱,闻闻自己的衣服,道:“有臭味么?这可怎么是好?”
他自己危在旦夕,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反倒担心自己身上会有异味,鬼姥在暗处看着,不由好笑,暗想:“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长得好看的,都比平常人家更注重自己的形像。”
东方宏白了他一眼,道:“不是臭味,是酒味和酸味。醋的酸味。”
江小浪脸色微红,轻轻咬了咬嘴唇。
东方宏哈哈大笑,望着梦儿,道:“若不是你出现,我还不知道,原来他也会吃醋,而且,醋劲不小。”
梦儿暗然,叹口气,道:“素闻公子琴技冠绝天下,不如今天你弹琴,我献舞。”
江小浪含笑接过琴,弹凑起来,琴音委婉,曲乐动人,梦儿的舞蹈,更是曼妙迷人。夜色下,灯光迷离,白影翩翩,真如人间仙境。
东方宏看着他们,不由暗想:“若浪子是女子该多好,若他是女子,必定愿意与梦儿共室一夫。可如今,我却该如何抉择?梦儿对我情深意重,我又怎忍心再弃她于不顾?而浪子,原本是大好男儿,却毁于我手,却叫我怎么忍心叫他再承受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