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没吹,湿哒哒的垂在肩上,右手中指的伤口似乎又裂了,正在渗血。
江上雪一直坐在沙发上等她,见状目光沉了沉。
“过来,坐下。”
不是惯常的柔和语调,甚至感觉蕴着怒气。
妘雾扫了眼茶几,又扫了眼置物架,两盒指套都不在,应该是被江上雪收起来了。
她亦步亦趋的走过去,喉咙发紧,然后在离江上雪最远的一端坐下。
江上雪定定瞧她两秒,神情微敛。
起身去将医药箱还有吹风机拿过来,江上雪主动坐过去。
妘雾不明所以,但江上雪显然没兴致同她解释。
握住妘雾受伤的右手,有条不紊的开始消毒上药,然后包扎好。
妘雾忍住因疼痛带来的颤意,望进江上雪那双深邃的黑眸里,声音有些抖,“江阿姨。”
“嗯,”江上雪应她一声。
下一瞬妘雾毫无预兆的被一条胳膊揽住,然后施力往一侧带,跌进一个温热的,漫着淡香的怀抱。
吹风机的嗡嗡声在耳边响起,妘雾感受到柔软的手指正在自己发丝间穿梭,透着舒服的暖意。
妘雾僵着身体,一动不动。
她们之间的举动似乎过分亲昵,原本明晰的界限变得模糊。
嗡嗡声很轻,并不吵闹,妘雾脑子却克制不住的发懵。
直到头发吹好,妘雾仍旧一动不动的倚在江上雪怀里,脸枕在她胳膊上,很软,热气与淡香混在一起,熏的人脑袋发晕。
“雾雾,”江上雪轻声喊她,并拍了拍她的背。
以一种对待晚辈的语气与姿势。
陡然回神,妘雾四肢僵硬的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江上雪不禁莞尔,妘雾脸蛋似是被热气熏红,透着桃花般的嫩粉色,眼眸里朦胧的湿意没有褪尽,看起来还有点发懵。
不过转念想到抽屉里的那盒指套,脸上的笑意立马淡了下去,转瞬间消弭无踪。
直起身体,江上雪侧首平视着妘雾,原本盘起发此时散开了,垂在她肩上,冷光中,眼尾压着严厉。
“雾雾,你还小,有些事情过早尝试不好。”
听着江上雪微微提高的声音,妘雾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又被搅乱了。
江上雪说的显然就是指套的事。
脸隐隐发烫,耳朵也是。
妘雾嗫嚅着唇,斟酌着该怎么解释。
她不想江上雪因为这件事对叶玫产生什么不好的印象。
上一世妘雾没从没体会到过友情,亲情,至于爱情更是可笑,将赵昌明的利用当成了救赎的稻草,结果下场凄惨。
重活一世,妘雾依然渴望真情的慰藉,却又矛盾的鄙斥真心。
不管是叶玫还是江上雪,她始终都不敢彻底卸下提防。
她坚信,所有的善意都需偿还,怀着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她们的目的,才能让自己免受伤害。
叶玫接近她,可能是觉得自己或许还能帮到三林公司。
至于江上雪,无非是与妘氏有关。
可这些真真假假的感情,哪怕掺杂着利益,妘雾都想放纵自己沉溺其中。
她告诉自己,只要能及时抽身,及时清醒,就没关系。
虚与委蛇的做戏,有时候妘雾自己都分辨不清感情的真假。
就像她在面对江上雪时,总是会不自觉的偏移本意,难以自控的表露出更多情绪。
有时候,江上雪真的很像妈妈,像她小时候无数次幻想中的妈妈。
会在人欺负她的时候出现保护自己。
会给自己买漂亮的衣服。
会在晚上接自己回家。
……
她这个总是孤零零的,连哭都觉得奢侈的可怜虫,就像个疯子,急不可耐的靠着这些东西缓解焦渴。
真够可怜的。
妘雾脸色变幻不定,江上雪安静的注视着她。
女孩额上渗出薄汗,洇着水意的眸蓄着令人心惊的伤心,扑簌簌的睫像是一只坠落深井的蝶。
手指轻敲着膝盖,江上雪忽而伸手握住了妘雾的手,神情缓和些。
“雾雾,我知道你以前为了生存,不得不忍受许多糟糕的境况,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有能力靠自己远离那些不好的人与事。”
“不管以前的生活有多糟糕,都会过去,要及时止损。”
顿了顿,江上雪才继续道。
“不要再去鹊桥,也不要与里面的人有什么牵连。”
书里与妘雾唯一有过感情牵扯的只有男主赵昌明,而情趣指套最有可能在les间使用。
妘雾曾被赵蓉蓉欺负,江上雪免不了多想,她是不是还被其他人欺负过?
江上雪语调缓缓,温和但富有力量。
妘雾抬眸,目光与江上雪相触。
怔愣、错愕、不解、动容……
诸多情绪逐一浮现在妘雾眼中,听到鹊桥,她才恍然明白过来,江上雪误会了。
她知道自己在鹊桥兼职过,又那么意外的看见了自己口袋里的情趣指套,误会自己在鹊桥……
误会似乎越来越深了。
妘雾仔细端详着江上雪的脸,从眉眼到下巴,清澈的眸底浅浅的水光漾过,她没在江上雪眼中发现一点嫌恶。
不仅没有,她反而窥见了几分怜惜。
怎么会呢?像江上雪这样处在社会阶层顶端的人,不是向来看不起,向来恶心这些事吗?
妘雾越深究,心底那股病态的雀跃感就越强烈。
她突然不想解释了。
怀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恶意试探,妘雾佯装惊慌无措的眨眼,莹莹的泪光缀在眼尾。
“江阿姨,你会嫌弃我脏吗?”
少女的声音细细弱弱的,掺杂着几分被人点破难堪经历的无助。
原是委婉的试探,听到妘雾的回答,江上雪置于膝上的手蓦然用力,在柔软的布料上拧出几道浅浅的褶。
视线凝在妘雾眼尾的那滴泪上,江上雪的心跟着揪了一下。
一段遥远的,可鄙的,被憎恶的记忆不合时宜的出现在江上雪脑中,她眸子里闪过瞬息的萧索。
再次凝神时,江上雪的眸光软了又软,她用另一只手环住妘雾的肩,将她拢进怀里。
就像那晚一样。
“当然不会,从来就不是雾雾的错,是她们的错,你只是过的太苦了,太艰难了。”
“如果可以选择,没人会愿意的。”
“以后是崭新的,再也不会那样了,不会了。”
肩上的力道缓缓收紧,妘雾依偎在江上雪怀里,抬手拭去脸上的泪,喉间发出一声闷闷的轻笑。
那声笑落在江上雪耳里,是呜咽。
手始终被紧握着,捂出了潮润的湿意,妘雾垂眸,嗯了声。
江上雪的回答出乎妘雾的意料,像是普世的菩萨。
妘雾想笑,但是意不由衷,眼中的泪越蓄越多,将江上雪的衣服洇湿一块又一块。
小孩抖得越来越厉害,肩上的湿热也越来越明显,江上雪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她的背。
很多时候,语言苍白无力。
不知道妘雾哭了多久,再次抬起头时,眼睛肿成了一颗核桃,发丝凌乱的黏在脸上。
江上雪将她的头发抚顺,打来水给她洗脸,又拿来冰袋。
原本肿热的眼皮上传来冰凉凉的感觉,视觉受阻,妘雾伸手揪住江上雪的衣摆,说了声,“江阿姨,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谢谢你。”
是试探,也是真情流露。
妘雾想,如果是骗人的,一直这样骗下去她也甘愿。
江上雪等着她不哭了,就听她说这么一句话,心里顿时软成一团,又是心酸,又是心疼。
少女的天真,让江上雪生出了一点罪恶感。
她的接近,她的善意,原本都是有所企图,有所目的。
可是不知不觉间那份将妘雾当成未来对付男女主盟友的心思发生了一些难以预料的变化。
不知怎么想的,江上雪鬼使神差的接了句。
“如果有机会,我会一直对你好。”
两人间的气氛骤然收紧,妘雾喉咙滚动了下,突然说起小时候的事情。
“……”
“老头是个疯子,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他虽然疯,但是捡走了我,给我吃的,让我不至于饿死,虽然从不和我说话,但是他不会像别人一样打我或者骂我。”
“每年有人来巡查的时候,社区街道办的阿姨就会来送米送肉送衣服,那时候我每天都盼着来巡查的人能冬天前来,这样我和老头就不会挨冻了。”
“你知道的,A市的冬天很冷,冷的整夜整夜睡不着。”
“我也想哭的,但是得憋着,哭没用,还浪费力气,会饿的更快。”
“……”
“从来没人教我该怎么做,也没有人管我,十四岁来初潮,身体开始发育,我很害怕这些变化,我以为我要死了。”
“楼里有男人想猥亵我,但是我很聪明,找准时机大哭大叫,没让他们得逞。”
妘雾每说一句,江上雪心里的酸涩就深重一分。
说到后面,妘雾竟然发出了笑声。
江上雪笑不出来,她胸口好像压了块大石头,沉重且难受,江上雪将妘雾扶起来,认真的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