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是个看起来有点木讷的人,看人时垂着头,眉眼从下往上瞧,带着一点憨厚和怯懦,好像人人都可以欺负的样子。谁也瞧不出他曾经是我们这一条街打架最凶的人,少年时参加黑社会一样的组织,吊着眉,抖着腿,整天不干好事,后来遇到大嫂才被驯化了,天天五点不到,骑辆二八自行车到大嫂娘家开的豆腐店割五块钱豆腐。
从此打架的拳头拿来修马桶,血拼的砍刀用来剁鸡块,五大三粗的汉子围着条维尼小熊的围裙,我大嫂眼一眯,哼一声,他反射性夹紧屁股,连个屁都得憋回去。
我妈总是连连感叹一物降一物,恶犬也有春天。
大哥给每人面前放半个咸鸭蛋,流油的红蛋黄让人舌尖颤动,池迁饿坏了,埋头苦吃。大嫂的两个孩子见状纷纷加快速度,放温了的粥扒得呼噜呼噜响,我找了块毛巾往池迁脖子下一掖,又给他碗里夹了黄嫩嫩的葱花炒鸡蛋、香菜心榨菜,看他吃得这么香,连带着我食欲好像也好了很多。
我以前爱懒床,从来没带池迁回过父母家吃早饭,那时候,池迁小小年纪都不用人叫,闹钟一响,自己利索地叠被起床,小小的人裹在大袄里,从茶几上抓一把零钱,大雪天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去早点摊打早饭,等我起床开门,他已经乖乖上学去了,桌上的豆浆还冒着热气。
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这样热火朝天的早饭,当然,能看到池迁被家人接受,热情对待,也让我放下心头一块儿大石。
以前没有意识到,也许正是因为我不阴不阳的态度,才连带着家人也对池迁不冷不热。
我有种恨不得把曾经犯下的过错全都抹平的冲动。
第8章 看上捉虫
吃过饭,在矿山上豪赌一夜的二哥才回来,一脸睡眠不足的萎靡,打着哈欠进门来,后脚都还没跨过门槛,耳朵就被老妈拎住了,吼声如雷:“陈老二!!!!老娘前几天让你相的姑娘呢!不会又黄了吧?”
“哎呦我的妈唉,我的亲妈唉,您下手轻点儿!”二哥嗷嗷直叫地抢救自己的耳朵,“没有没有,怎么能黄呢,人家对我可满意了,差点就以身相许一起开房给您生孙子去了!”
......我二哥嘴里的姑娘不是卫衡吧。
“这还差不多,”老妈这才缓了神色,但还是略带怨怪地看了二哥一眼:“那怎么没去开房啊?”
二哥被老妈一噎,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找出借口:“......兜里钱没带够。”
妈鄙夷地看他一眼,二哥惭愧地低下头作忏悔状。
甜甜和鹏鹏趴在窗台上看得捂嘴偷笑。
今个是周末,大哥和大嫂还要去工厂加班,两小孩就丢在家里,以看自家叔叔挨骂为乐。
我爸在厨房哼哧哼哧刷碗,池阿卷小朋友溜过去给我爸帮忙,面前摆个小脸盆,蹲地上,挽着小袖子帮他洗筷子汤匙,把我爸感动得两眼泪汪汪,打开橱柜偷偷塞给他一兜水果糖。
以前怎么不见他这么圆滑呢?
是我没给他这个机会么?让他一开始就在我这儿栽了一跟头,灰心退缩了么?
绕来绕去症结都在我身上,我叹了一口气。
捧着肚子歇了一会儿,我牵着三个娃出门溜街。
我本来是打算带池迁去买点文具,或者去学校认认路的,但甜甜拉着池迁不放,鹏鹏又是个屁股长草坐不住的,见我们要出门一个飞扑趴着我大腿,两只小眼闪烁着期盼的光芒,身后隐形的尾巴都要摇起来了。
我只好点头。
“耶!”鹏鹏一个旋转跳跃飞射出去,从路边折了一枝狗尾巴草在前面开路。
“大波斯菊你是我的帽子,蒲公英在我在我身边飘荡......”甜甜牵着池迁的手一边哼着花仙子一边晃,我牵着他另一边手,把两个孩子护在马路里面。
池迁低头翻着口袋,挑出两粒糖递给妹妹:“甜甜,你吃糖吗?”
“吃!”小姑娘接过糖往嘴里一放,晃着手臂跟池迁撒娇,“阿卷哥哥我还要橙子味的。”
阿卷哥哥......好想吐槽......
池迁又低头翻了翻,又挑出五六个:“没有橙子味了,多给你一点吧。”往甜甜摊开的掌心里一放:“你拿一点给你鹏鹏哥哥。”
甜甜捧着糖跑去了:“陈鹏辉!!!吃糖啦!!”
池迁见她跑远了,立刻扭头小声叫我:“爸爸,你头过来一点。”
“嗯?”我俯下身,他眼疾手快地往我嘴里塞了一颗糖,舌头一卷,橙子味的。
他大眼一弯,有点得意地笑了笑,用黏糊糊的手来牵我,他的手还小,只能抱住我两根手指,他冲我眨眨眼:“只有最后一颗橙子糖了,不要告诉妹妹哦。”
最珍惜的全给你,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啊。
给三个小孩一人买了一包跳跳糖,在公园里玩了一会儿,就先把侄子侄女送回爸妈家,我牵着池迁和泪眼婆娑的甜甜挥手告别,路上又去超市买了新衣服、被子,又去买了黑猫警长的书包和文具,池迁举着透明的塑料包书皮问我:“爸爸这个要买么?”
我伸头一看,笑了:“不用,回去我教你用旧挂历包。”
红领巾多买了几条,我记得以前这玩意儿和钥匙、校卡并列为一礼拜丢七次的神物。
搜索了以前的记忆,好像三年级已经开始上书法课了,那还要准备毛笔、墨水和宣纸,这么想着,我又顺手把柳公权字帖也拿了一本下来,瞥见旁边的架子——生字簿和拼音本也要拿吧?小学是几门课来着?要准备几本本子?嗯,铅笔多买一把好了,卷笔刀也来一个。
把池迁招过来,他在小猪卷笔刀和青蛙王子卷笔刀中犹豫再三,最终选了青蛙王子。
中午就在街上吃了鱼丸清汤粉,看他夹得辛苦,就给他用筷子一个个串好了,拿在手里直接咬。
秋老虎余威仍在,下午在家具店挑新枕头和被子,出来时后背已经开始冒汗,我把手伸进池迁后背摸了摸:“阿卷你热不热?”得,我也脱口叫他阿卷了。
“要不要把外套脱掉?”
他抱着有他半人高的枕头摇摇头,严肃地说:“太奶奶说了,刚出汗不能脱衣服,会感冒的。”
......我这是被儿子教育了么。
手上两个购物袋,背后扛了一床棉被,池迁的书包也装满了一点通参考书和铅笔盒,我们像从伊拉克逃难来的人,在路人的侧目中爬上老旧的筒子楼。
把东西放下后,我揉了揉膀子,池迁正在新买来的被子里翻来滚去。
“我去买菜,你看家好不好?”我问他。
“我和你一起去。”马上就弹起来,抛弃了柔软的被子。
走到菜市场碰到了熟人。
当然这个熟人是相对而言的,看到对方那么热情的和我打招呼,我却连名字也记不起了。
我最熟知的记忆要十几年之后才会发生,昨天见到头发乌黑没有秃顶的父亲都还不习惯好久,因为记忆中的父亲明明已经白发苍苍,耳背听不见别人说话,从街头走到街尾都要停下来歇好几次。
看到眼角没有细纹、面容清秀的卫衡都不免愣一下,更不要提交情平平的其他人。
“陈老师,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年轻的姑娘笑着说。
听她这么问就好了,除了学校的同事和学生家长,一般不会有人叫我陈老师。而且她那么年轻,应该是新分配过来的实习老师,因为我教的是高中,她这个年纪肯定不会有个念高中的小孩。
“前两天回来了。”我假作熟稔地笑,虽然完全想不起她的名字,“我昨天回了学校一趟,都没看到你。”
“哦,我昨天没有课的。”她温婉地笑了笑,“那陈老师什么时候回来上课?你的办公桌我一直有帮你打理呢,不然就要被教体育的李胖子抢去了呢!”
“啊,谢谢你,我可能下学期才会排到课。”我有些受宠若惊,可是,姑娘你究竟是谁啊=_=
这时一直蹲在水产摊位旁边看田螺的池迁突然叫了一声:“爸爸。”
女同事脸笑容僵在脸上:“陈老师已经结婚了?”
她虽然这么问,可我觉得她的表情还追加了一句:“卧槽!!!儿子都那么大了?!!这不科学!!!”
“什么事?”我先回答了池迁,再转头对女同事说,“结是结婚了.......不过......”
“爸爸!”
池迁又突然叫了我一声,我后面半句‘不过又离了’就被卡在了喉咙里,我低下头:“怎么了?”
“爸爸,我们吃炒田螺好不好?”池迁蹲在地上仰头看我,大眼忽闪忽闪。
“......好。”其实想说的是:“不行,新闻里说田螺很脏的,很多寄生虫,吃了会拉肚子,不可以。”结果一张口就说了相反的话,上辈子看惯他爱理不理的样子,现在再看他无意识的卖萌简直不能招架。
女同事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我们又寒暄了几句她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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