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咳嗽了一声,池迁停了筷子看我。
“我看见录取通知书了。”我假装轻松地笑,“挺好的。”
“你希望我去吗?”他问我。
虽然我心里很不舍得,可我不希望他认为我有意阻止他到外面念书,事关他的前程,我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能去云市念书很好,我们南川也没多少人能考上去呢,虽然有点远,但是现在交通那么方便也没什么关系,一开始住宿也许会不习惯,但是......”
我的声音在他一点一点淡漠下来的表情中弱下去,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也许......又说错话了......
“你......你不高兴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不是他自己改的志愿吗,我以为,我以为这是他的愿望,愿望都已经实现了,为什么他一点儿都不高兴呢?
池迁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回答我。
他拉开凳子站起来,准备把自己的碗筷收进洗碗池里,我趁机伸手抓住了他,鼓起最大的勇气问他:“你......难道不想去吗?”
“没有,我只是累了。”他低声说,“我只是突然觉得这种看不见尽头、得不到回应的追逐,太累了。”
我呆了呆,慢慢松开了手。
心不知道为什么,就像被硬生生挖掉一块儿似的疼。
后来的日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过得那么快,一转眼就没了,用二哥的话来说就是:“靠,老子才撸了两下,就射了。”
订的车票是一大早的,汽车站里都没什么人。
走去车站的路上,我都在唠叨。
“坐车的时候要小心钱包,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念书要多注意身体,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读书不用那么拼可以,老是当第一名也很辛苦的,我们不用那么辛苦;吃的用的都不用省,没钱了就打电话回来,我给你汇;记得每餐都要吃一点青菜,不吃青菜手上会长倒刺,还容易口腔溃疡;如果路上有陌生人找你搭讪你不要理他,要是看到有人偷东西抢劫,你也不要冲上去帮忙,我们帮忙报警就行了知道吗,你还是学生,见义勇为太危险了......”
颠来倒去,啰啰嗦嗦,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明明还有很多话想告诉他,明明还有很多话,可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一直想和他道歉,可是次次都梗在喉咙里,又咽下去。
就这么到了车站。
来得早了,空气甚至还有点凉,池迁把行李放好,车上人没齐,司机就说:“先上去坐着吧。”
他坐在窗子边,我站在车边上看他。
他把车窗推开,轻轻叫了一声:“爸。”
我靠过去,他突然探出身子把我揽住了:“我不懂该怎么做了,爸爸。”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脆弱。
我想抬手摸一摸他的脸。
“别动,我最后抱一抱你。”
我怔在那里。
“我以后再也不会逼你了,爸爸,我不会逼你了。你想做什么想和谁在一起都好,我不会插手了,和女人结婚也可以,那些事我再也不会对你做了,我知道,你也许永远都不会把我当做一个男人来爱了。”他慢慢放开我,“我放手了,爸爸,我放手了。”
“爸爸,你会觉得好笑吗?”他的声音仍然是又轻又淡的,眼角却生生憋红了,“我曾经做过一个很荒唐的梦,梦里的你笑着说会爱我,如同我爱你一般。”
车子要开时,他伸手按在我左胸口,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陈俨,你的心是铁石做的吗?”
车子开走了。
我仍旧站在那儿,在汽车绝尘而去的一瞬间,心空得好像快碎掉了。
记不清到底呆呆地站了多久,记不清是怎么回家的,也记不清用钥匙打开门的一刹那,看到冷冷清清的屋子,为什么突然就难过得不行。
连忙抬起胳膊使劲擦了擦眼睛,池迁又不是不回来,快哭出来的表情也太夸张了吧。
只要他一回来,我就和他道歉。我握着拳头,暗暗在心里对自己下决心。
按部就班地继续生活,只是每到周末就会开始期待。
池迁上车前,我不停地在他口袋里塞钱,一个月有四个礼拜,就算每个礼拜都回来,往返的车票也够了吧......可是期望却一次次落空,池迁没有回来,就连国庆长假,有七天的时间,他都没有回来。
我心情越来越低落,好像随身携带着一个低气压,别说同事,连一向不把我放在眼里的学生都不大敢在我面前胡闹了。有一次班上闹哄哄的,池迁已经好久没有打电话回来了,我被吵得脑袋疼,拿起三角板往讲台上重重一拍:“不想读了就全都给我滚出去!”
断裂的半块三角板“嗖”得飞了出去,学生们被我震得呆若木鸡,夹着尾巴好多天。
我想我这么烦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失眠。
最近失眠的症状更严重了,在自己的床上根本睡不着,我半夜爬起来,走到池迁的房间坐了一夜,后来天快亮的时候抱着他的枕头睡着了。
池迁明明才走了一个多月,我就烦得连班都不想上,干脆请了一个礼拜的病假。
像贝壳一样缩在里面,不想和任何人交流。
老妈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请假的时候,特意跑来看望我。
那时候我已经连续吃了大半个月的泡面,上火,牙龈都是肿的,继而吃不下东西,我仗着不用上班成日躲在池迁的房间睡觉,盖着他的被子,抱着他的枕头,呼吸里都是他的味道,我那颗焦躁的心好像会因此安稳一点。
可是时隔日久,气味也快一点一点消失了。
老妈来的时候我就这么一状况。
我那副颓唐的样子把老人家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提溜着我耳朵就把我从卧室提溜出来了。
我饿得全身没力气,眼下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任打任骂。
老妈骂着骂着悲从中来:“你干嘛把自己弄成这样?不会被人甩了吧?要被人甩也要先有个对象啊,你这个会做饭的厨子居然能把自己饿得面黄肌瘦,也算一种才华啊。”
我嘴疼得厉害,说话的时候嗡里嗡气:“我讨厌一个人吃饭。”
老妈白我一眼,用手指戳我睡眠不足造成的黑眼圈:“那这个呢?这个是怎么一回事?”
我继续嗡里嗡气地说:“我讨厌一个人睡觉。”
“你那么多年不都是一个人睡的吗?”老妈气得要把鞋脱了拍我。
我低头嘟囔:“我讨厌一个人住。”
老妈这就明白了,坐在我身边:“想儿子啦?”
“嗯。”我委屈得直低头,嘟嘟囔囔,“他都不回来看我。”
“啧啧啧,那么大人了,没见过你这样当爸的,到底谁才是小孩啊?我看池迁都比你懂事得多。”老妈戳我脑门,“你真行,儿子不在没人陪了就能把自个弄得像鬼一样,早叫你好好相亲你不肯,现在吃到苦果了吧?”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你儿子没回来,你可以去看他啊,你脑子被门挤了吗,这都不懂变通?我们老家耕地的牛都比你聪明,人家都还懂得拐弯,啧啧啧,你真是我亲生的吗?”老妈最喜欢对我冷嘲热讽。
我当然知道我可以去找他,可我这贸贸然地跑去,没借口啊。
“可我没什么事啊,妈。”我挠挠头,“他要是问我怎么来了我怎么回答?”
“想你了呗。”
“这怎么行!”我急急摆手。
“老子看儿子还要什么理由啊,看看儿子过得好不好,生活得习惯不习惯,学习跟得上跟不上,送点吃的穿的用的,这还用得着理由吗?”老妈对我的智商嗤之以鼻。
对哦,我是他爸唉,我去看他不需要理由。
我嘿嘿地笑了起来。
最近真是泡面吃多了,吃得人都变笨了。
老妈不想理我了,帮我整理了一下房间,做了一顿饭就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家里傻笑。
只是临走时,她又很认真地问了我一句:“你真的不是失恋了?”
我愣了愣,她又说:“我还以为你喜欢上谁了呢。”
于是这天晚上,我琢磨着老妈这两句话,琢磨了一夜,又没睡着。
我是喜欢上......池迁了吗?
第二天是周末,我想池迁这会子也没课,去找他正好,一大早就起来捣鼓,买了两大袋东西,又去超市淘了个三层的保温盒,花了我小三百块呢。
给他做了三个最爱吃的菜和一壶汤,我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坐上开往汽车南站的公交车。
在路上我发短信问卫衡,我好像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怎么办。
他说,如果是有夫之妇你就别想了,快断了吧。
“不是”我说,“说出来你可能会笑我,是个男的。”
手机很快就滴了一声:“我当是什么事呢,这算什么,就给你提一个醒,直的别招惹,前车之鉴在这儿,摔得有多惨你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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