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我是迟钝的人,为什么不给我一点时间呢。
明明知道我一生气脾气就很难摁回去,偏偏要在我冲动的时候犯倔,现在怎么办。
我心烦意乱,随便拣了一套老土的西装穿去学校,本来想骑自行车去的,结果屁股刚刚碰到坐垫就跟被谁用钉鞋踹过似的,坐都坐不稳。我只好气急败坏地赶公交去。
到的时候上课铃刚好响起,走进教室,本来闹翻天的课堂安静了不少,但他们看见我颜色老土又不合身的西装之后又哄堂大笑起来。
有个大胆的女生还调侃我:“老师,你好像路边耍猴戏的,耍猴戏的大爷都穿这一款。”
我破天荒没黑脸。
这四十五分钟自然上得和以前一样,这群学生都不比高一时候,个个都是老油条了,对付老师自有一套。而且我现在完全没心情和他们计较,就算女生个个都在上课偷看课外书,男的个个堵着耳塞拿个mp4偷看日本动作片,我都装作没看见。我讲我的,居然也很快过去了。
本来我已经差不多能不去想昨天的事了,结果下课时有个女生说:“老师你说话声音怎么怪怪的?走路的姿势也好别扭,你生病了吗,老师?”
她应该只是好心而已,可我一下脸就白了,昨天的一幕幕自动在眼前播放。
最后连头都不敢抬,落荒而逃。
茫然地在办公室坐了好久好久,屁股坐得又麻又痛,上课铃响了又响,楼梯间吵杂一片,脚步声,谈笑声,汇聚到我耳边,却像是广播调频时无意义的电波声。
我不敢回家。
“陈老师?”
有人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我机械地转过头去,年段长李风华站在那儿。
“李老师,有事吗?”
“哦,是这样的,你儿子不是参加了一中的保送考试吗?我是来和你商量一下,关于保送生填志愿的事情。”李风华一边说一边走进来。
“是是是,成绩已经出来了吗?”我连忙站起来,给她泡了一杯茶。
“学校大概还要过两天公布,但用电话已经能查到分数了。”李风华在我身边坐了下来,端起茶杯,“是这样的,本来呢,初中部的事情我是不管的,我是高二的年段长嘛。但是刚才教务主任和我说,叫我来找你一下,这个保送的事情,还是要问一下你的意见。”
“怎么?我儿子他分数不够......没考上吗?”我骤然紧张了起来。
“那是不会,听说超出分数线挺多的,十拿九稳的事情嘛。”李风华呵呵笑了起来。
考上了就好,我松了一口气:“那这个保送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吗?”
“陈老师也是老师,我就不跟你讲场面话了,现在不是开始填志愿了吗?本来呢,像池迁那么好的学生,他分数又够,我们学校是肯定主张他填云市一中的,毕竟是市重点,比我们南川一中要好。我们学校也愿意,从我们这里考出去的,也是变相帮我们宣传嘛,以后说出去也更好听。”李风华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但是呢,我们校长这几年的主张就是说,不是很赞同这样的做法了,因为我们南川一中自己也要保留一些优秀的生源啊,好的学生都送上市区去,我们高中部的损失就比较大了,考211重点大学的就少了啊是不是,而且过几年学校也打算要取消初中部,全力发展高中部......”
我听了有些云里雾里:“可是这和我们池迁有什么关系?”
“陈老师,这怎么会没关系,池迁今天早上去教务处把志愿改掉的事,没有家长同意行么?”李风华微微一笑,“我啊,就是来传达一下教务主任的意思,他就是想叫我劝劝你,最好呢,还是让池迁直升南川一中,毕竟陈老师自己也在我们一中教书,以后自己小孩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不是很方便么?各方面都能照顾到,去了市里就没那么周全了不是?而且要我说啊,我们一中也不比市一中差,前年和去年的文科省状元还不是我这里出去的嘛。”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池迁今天来改志愿了?”
“你不知道?”李风华也是一愣:“他还说是你让他来改的呢,这种事越过家长可不好,那志愿书还是拿回去你们再商量商量吧,反正教务主任那边也还没有盖章送上去。”
我低头,缓缓摇了摇头:“不用了,既然这是他的意思,我不干涉。”
“唉,陈老师,话不是那么说的......”
“毕竟是孩子自己的前途嘛,长大了,能走的远一点,也好。”我转头望向窗外,“哪有小孩一直呆在父母身边的呢?他想走,也是人之常情......”
一直以来,都是我任性地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而他永远都站在原地等我。
那么他要走,为什么不可以呢?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_(:3∠)_
第52章 看清
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从爸妈院子里搬过来的月季开了第一朵,花形饱满得像个圆脸姑娘,被风吹得晃头晃脑,我蹲在阳台看了好久,还是没看出月季和玫瑰的分别。
听说玫瑰往往晨开暮谢,寿命短暂,月季最长能开足十天。
活得长久些吧,我伸出手去碰了碰深红色的花瓣,沉闷僵持的两人困境里,它也算是唯一鲜活的色彩了吧。
送通知书来的是邮政的大爷,蹬着辆不打铃也一路响的破二八车,下巴上蓄一把胡子,说话谈笑的时候就一翘一翘。录取通知书是要本人拿身份证签收的,怕给不怀好意的人冒领去。他送到我们家的时候,就池迁一个人在家,我去菜市场买菜了。拎着一根排骨,一角冬瓜,两块豆腐走到楼道口,刚好见着邮政那大爷下楼来。
他一见我就笑了:“陈老师,好事啊好事。”
平常他也负责这一片的报纸,每日都能见着,打声招呼,闲扯几句,现在都成老熟人了。
我也笑:“什么好事?**被抓到啦?”
“嗨,那是美国毛子的烦心事,和我们有什么搭界。”他笑呵呵地伸手拍我肩膀,“你儿子考上市一中了,难道不是好事?刚才我才把录取通知书送上去呢。”
我嘴角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僵掉了:“是吗......”
“当然啦,那还有假,不信你上去看。”他笑得比谁都开心,皱纹都堆在一起了,“你们家孩子真是争气,那么会念书,不像我孙子,那个臭小子,成天就知道打架惹事,身上毛都没长齐,妹子带回来不知道多少个。”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话。
幸好他还有活要派,扯几句就结束了,邮政大爷蹬上车,走时又顺口说了一句:“不过你们家孩子志气大,考得那么好一个学校,脸上都没一点高兴的样子。”
我愣愣地目送他走远,才提着一手菜转身上楼。
远方是烧红的晚霞,铁质手扶栏杆被夏天的黄昏烤成温热的金黄色。
屋里没有开灯,光线有点暗,客厅里也没有人。我换了鞋走进去,茶几上躺着一封被揉皱了又重新抚平的录取通知书。硬挺的漂亮纸张上印着云市一中蓝色的钟鼎校徽。
池迁的房门开着,把菜拿去冰箱的时候看见他站在能看见落日的阳台。
他背对着我,手肘撑在栏杆上,他正好处在黄昏的包围圈中,余晖将他鼻梁挺直的侧脸映衬得特别好看。
可是,不知为何,他身后孤零零的斜长的影子让我看得心口一疼。
我想起小时候给他念睡前故事,在书柜前找了半天,才在各种教材和晦涩大部头中间扒拉出一本《小王子》。
我每天给他讲一段,有一晚讲到,小王子的星球上只有他一个人,而星球太小,落日总是那么稍纵即逝。
有一天,他看了四十三次日落。
小王子淡淡地说:“你知道,当人们感到非常苦闷时,总是喜欢日落的。”
书中的主人公问他:“一天四十三次,你怎么会这么苦闷?”
小王子没有回答。
那时候池迁还是个瘦小又腼腆的孩子,他躺在我臂弯里小声说:“因为分别太苦了。”
他说出这句话让我吃了一惊,我没想到能从一个孩子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以至于我现在都还记得他垂着眸子说这话的表情,和此刻站在那儿的池迁一模一样。
我心里某一块儿地方被触动了,我想,也许什么时候我该为那句后悔和他道个歉。
那句话不仅仅否定了他,也否定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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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热,晚上吃饭的时候敞着门,天被风擦得一干二净,透出一点靛青色的亮来,几颗瘦小的银星钉在天边,夏天白昼长,天还没黑透,此时的月亮像一块又脆又薄的冰,斜斜地挂柳梢头。
我和池迁就像这寂静的夜色,只剩下碗筷相碰的声音。
我诚心想和他谈谈,毕竟,毕竟,过不了多久,他就要走了。云市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上高速也要小一个钟头呢。如果他不嫌麻烦,也许周末会回来,如果课程紧张,也许要逢长假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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