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喘着气坐在马路牙子上给卫衡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我直截了当地说:“我可能被感染了。
“......”卫衡被我这句话震得一时没回答。
“我得去医院。”我接着说。
“你现在在哪?”他沉声问,平日里散漫的语调一下消失无踪。
“我家楼下。”我说,“我走不动了。”
“等我十分钟。”
他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我心里安稳了些,使劲敲了敲发昏的头,疼痛起了点作用,仿佛让我不争气的神智从一片烂泥里挣扎出来一点。
我接着按下一串号码。
虽然那么晚把父母从床上吵醒很愧疚,可我得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好。
因为进了医院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出来,我记得以前每天都要量体温,还要填表,稍微有点症状都要隔离。
更别说我这样的。
人生就像一个又一个的分叉口,在和上辈子相同的分叉点上,这辈子的我选择了另一条路,因此人生也呈现出了另一种风貌。曾经自信满满地认为,如果当年我没有这样那样就好了,可选择了另一个答案的我突然发现,现实不是是非题,不是你不再选择a,选择b就会一帆风顺的。
人生是长河,但途中迎接你的是一个接一个的险滩。
重获生命就会被老天眷顾的吗?
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所有的狂妄都在这一刻终结,或许这次额外的人生,就已将我所有好运都花光。
嘟嘟的忙音中断,电话终于被接起。
在老妈发出可怕的咆哮前,我连忙出声:“妈,是我,我需要你们帮我照顾池迁一阵子。”
“老三啊......”听见是我,老妈的气势顿时弱下来,“怎么了,你要干什么去?”
“妈,我得去医院。”我咽了咽口水,抑制住发痒的喉咙,“我可能有点感冒。”
我觉得我说得够轻松了,但我的耳朵还是差点被老妈的尖叫和被老妈吓醒的老爸的惊叫震聋。
赶紧把手机拿开,这个点空荡荡的长街上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听起来声音特别大还有荡漾的回音,感觉地面都因此而微微震动了。
等到老妈换气,我才小心地凑近手机:“妈......”
“你怎么会,你怎么会,你你你——”老妈已经完全语无伦次。我听见老爸在帮她顺气,低声说:“你别那么激动,听孩子好好说,小心血压。”
我哪儿知道我怎么会这样呢?我自个也纳闷呢,无言以对,我只有再次强调说:“我现在去医院,池迁拜托给你们照顾了。”
正说着,我看见远处有车驶来,车前灯照得我眼睛眯了起来,是卫衡吗?但车子很快从我身边开了过去,我这才回神,电话里一直没声音。
“妈?”
悉悉索索一阵响,然后我听见老爸浑厚的声音:“喂,能听见吗?”
“妈怎么了?”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老爸说:“你妈哭了。”
我顿时觉得热气直冲眼眶。
“爸妈你们也别太担心,我感觉我现在情况也不严重,说不定只是虚惊一场。”我努力笑了笑,“小孩子免疫力弱,我就是怕传染给池迁,你们明天早点来接他好吗?我还没跟他说这件事,这孩子心思重,你们帮我瞒着点,不过也不用骗他,就别说严重了,免得让他跟着担心,他要是问我去哪儿了,你们就说我去医院看病,很快会回来。”
“你现在怎么样?一个人能不能行?”老爸担忧地说,“不如我现在过来带你去医院吧。”
“别啊,爸,千万别。”我连忙制止,“现在医院里挤满了病人,这个病传染得又那么厉害,我们家......我们家有我一个染病的就够呛了,您千万别来,这么一大家子,还有池迁,都还要靠你们撑着呢。”
老爸沉默了好久,也许是身边啜泣的老妈让他改变了主意,他艰涩地说:“行,那你......那你......唉,你也那么大人了,好好照顾自己......”又停了一会儿,一向寡言的父亲只剩下叹息,“别怕花钱,咱该检查检查,该打针打针......但也别都听医生的,到底是怎样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啊!”
“爸你放心。”我答应了。
这时卫衡终于来了,黑色的轿车在我面前停下,卫衡把窗子摇上来,一句话不说,只挥手让我上车。
我一面绕过去看车门,一面和老爸告别:“爸,那就这样......”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电话那头又响了一声,老妈夺过电话大声地喊:“老三,你可得给我全须全尾的回来啊,我们都在家里等你,你可得早点回来啊。”
“好。”我抬头看了看池迁的房间,没有亮灯的窗户一片漆黑,不由哑了声音,“池迁拜托你们了。”
老妈曾不止一次的说,她真怀疑我是不是她亲生的,老陈家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胆小怕事的孩子。两个哥哥在南川横着走的时候,我还会因为打破一个盘子而心惊胆战。
而面临生与死的时刻,我骨子里不知道有没有存在过的勇敢更是逃得一干二净。
曾经将池迁孤零零丢下的我,现在连当面和他告别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与其说我不知该如何面对池迁,不如说我不知该如何面对贪生怕死的自己。
想活下去。
如果能够重逢,也就无需道别。
如果无法重逢......
我最终还是没有继续想下去,和父亲道了别,我挂了电话,钻进车里。
第18章 元旦快乐
卫衡把车开得像火箭,在空荡荡的云川大街上飚到一百二十码。
就这样他还不时回头看我的情况,脸色凝重。
他是学医的,大概这么看几眼也能瞧出我情况不对吧。
深夜,南川医院灯火通明。
卫衡一个急刹车在医院门口停下,从另一个方向驶来的救护车也刚好停下,里头呼啦啦涌出一群穿着防护服的人,架着一具从头到脚都盖着白布的担架。
卫衡将我扶出来,急诊室本来奔出来一个小护士,一见我们这架势,立马掉头又往里跑,嘴里直嚷嚷:“天哪,又来一个,又来了一个!”
往医院里走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抱着烧得满脸透红的男孩蹲在路边痛哭,声嘶力竭:“政府去哪儿了?政府怎么不管我们了?”
一团乱。
各种气味混淆在一起,让我本来就混沌不堪的头脑又重了几分。
到后来我几乎分辨不清卫衡在和谁说话,传入耳中都变做嗡嗡直响的嘈杂,看人也像晃得厉害的摄像镜头,一个个影子重叠在一起,晃得厉害。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排队等待,这还是请托了在医院工作的卫衡的大学同学帮忙,才拿到比较靠前的号码。验完血和尿,又去交钱照了胸部的x线检查,我已经头晕目眩到只能摊在走廊上的椅子上喘气的地步。
“大概......胸部的阴影并不明显......仅凭这个还不能下定论......还要等到明天检验科那边的结果出来......但看他发热的症状......可能不会太乐观......”这是卫衡那位医生同学的声音。
“他很可能是感染者。”那位医生冷静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害怕,“按规定,必须让他转移到隔离区。”
我把脚缩起来,抱紧了自己。
“只是可能,那就还有可能不是,如果现在就送到污染区,要是被别的病人感染怎么办?”卫衡反驳,“还没确诊之前不能那么轻率地隔离吧?”
“他现在的情况不隔离怎么办?放他回家?万一是呢?整栋楼的人都要倒霉,到时候谁来担责任?”医生和他争执起来,“你能担责任吗?”
卫衡的声音变轻了,我像兔子一样竖起耳朵也听不见,但一直高悬的心已经落入谷底,我长长吁出一口气。其实在结果出来之前,每个人都会抱有微茫的侥幸心理,怀疑其实是最难受的一种心情。
现在被敲上疑似感染者的印章后,我反而生出一丝不可思议的安心。
“......做不到......这是不可能的......”那个医生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不可能......不是我不肯帮你......就是j□j的儿子感染上了也得送过去隔离......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帮他申请一个医疗设备好一点儿的、感染病人不那么多、病情不那么重的隔离区......”
片刻过后,我终于听见卫衡的声音,那是一声低低的叹息。
“别灰心,我看他情况已经比大多人要轻,说不定根本不是,这个病也不是每个感染上的人都致命......每个人体质不一样......要看你这位朋友的造化了......”医生拍了拍卫衡的肩走出来,他整个人都藏在浅蓝色的隔离服里,带着厚厚的白色口罩和手套,他走到我身边,低下头让我张嘴,检查了我的舌苔,又直起身对卫衡说,“待会儿我让护士过来先给他打一针,再叫人送他去隔离区,你也不能走,乖乖跟我去消毒。”
“阿俨没事的,我会关照医生,你会得到最好的照顾和治疗,别怕。等会儿就回去找人帮忙,让他们给你调一个好点的地方,你先委屈一天,你不要怕。”卫衡第一次用那样温柔又小心的语气同我讲话,他那副慵懒又万事不挂心的面具忘记带上,这样认真,真是有些不习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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