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没有药,因为拖欠水费,家里连自来水都没有。
池迁只能拿着毛巾去捧落在防盗网上的雪。
他轻轻为妈妈擦洗着伤口。
立秋一动不动,她的脸肿得老高,脖子上一道深紫色的勒痕。
池迁以为她睡着了,当擦洗到额头的伤时,池迁才发现她是睁着眼的。
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那是绝望之人才会有的空茫。
池迁握着她的手坐了下来,焊着铁网的窗外大雪呼啸,天空阴沉,灰蒙蒙的光线渐渐在一贫如洗的家中黯淡下来。
立秋突然将池迁拉进怀里,拥着他无声落泪。
池迁从立秋怀里抬起头,伸出自己小小的手抹去女人脸上的泪,他轻声说:“妈妈,不哭。”
立秋怔了怔,泪顿时汹涌而下:“池迁,池迁......”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紧紧抱住了她。
只有现实才能写下这样残酷的故事。
听说池迁和立秋最后生活过的那间屋子没有再租出去,厕所的门上还有一只干掉的血手印。
“他就算死了也不会放过我,他做鬼都要缠着我。”立秋曾对同住一间牢房的女囚犯说,“永远都不会结束,除非我死,不然永远也不会结束。”
这时,预示着新年来临的鞭炮猝然响起,无数烟花在头顶绽放。
像是拼进全力燃烧自己的灵魂。
池迁仰头去看璀璨无比的天空,他问:“爸爸,新年许愿是不是会比较灵?”
我摸摸他的头,说:“会的,你有什么愿望吗?”
“许两个可以吗?”
“可以。”
“我想,我想和爸爸永远在一块儿。”
倏然间五支烟花升空,他整个人瞬间被爆炸的烟火照亮,眼睛像是流光的琥珀。
“你知道什么是永远吗?”我笑了。
他认真地想了想,用稚嫩的声音告诉我:“我不太懂,可能比一辈子长点儿吧!”
“怎么会比一辈子长呢?”我存心想逗逗他,“如果爸爸特别老了,这辈子的时间都用完了,总会比阿卷先走一步,那时候,咱们就要分离啦,那还怎么能永远在一块儿?”
他脱口就反驳我:“我的时间还没用完,虽然爸爸不能陪我了,可我还能去坟墓陪爸爸说话,那爸爸的永远就比一辈子长了呢!”
我愣住了,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像是在大冬天灌下一碗热气腾腾的罗宋汤一样,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满心感慨好像都一起堵在喉咙眼,却没一个字说得出来。
我揉了揉他乱翘的卷毛,声音软下来:“那还有一个愿望呢?”
他低头犹豫了一会儿,嘴唇动了动,可我没听清,耳边充斥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一下接一下的烟火爆裂的声音。
我就唬他:“还有一个愿望是什么?大声一点菩萨才听得见哦。”
又犹犹豫豫好一会儿,我终于等到他开了口,低头凑在他耳边才能听见,在一派喜气喧闹的背景下声音轻得仿佛立刻就要被吹散。
“妈妈......”
我听见他尾音颤抖了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好想再见妈妈一面。”
“梦里也没关系。”
第17章 无常
后来池迁在我怀里睡着,我用军大衣包裹他,替他守完后半夜。
天亮时鼻子有些不通气,头也因为睡眠不足而昏昏的。
匆匆吃过早饭,就要挨家挨户去拜年,走亲戚。
大哥大嫂牵着鹏鹏和甜甜走在前面,二哥和拉着池迁的我走在后面。一家又一家,叔公叔婆舅公舅婆还有同辈的小辈的孩子大人老人女人,晃得眼晕,转了几圈下来一个也没记住。只记得每次介绍时,都一把将池迁推出去:“x叔\x伯\x姨,这是我的儿子,阿卷,快叫人,说新年好。”
于是老人家就会颤颤巍巍地把红包塞到孩子怀里:“好好读书,将来考状元啊~”
新年的喜庆让人一时忘了医院人满为患而带来的隐隐不安,每家都会热情泡茶招待,喝几杯茶,说几句吉利话,互相寒暄问候,再捧着一肚子水出来,去下一家。
亲戚太多,我这个做小辈的实在认不齐,走到后面我实在撑不住了,头晕得都犯恶心了,中途就带着池迁回了家。
后来池迁由爸妈带去祠堂磕头我也没陪着去,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醒了果然好了一些,头重脚轻的感觉不那么厉害了。
初一在父母家住了一晚,初二老妈和大嫂都要带上自家老公回娘家,我这个没有老婆的孤家寡人只好带着儿子回狭小的小公寓煮面条吃。
池迁倒是随遇则安,吃得了大鱼大肉也吃得了清汤挂面。
开了电视,上面还没有什么关于**的报道,只说春季气温落差大,是流感高发季节,要注意保暖。
过了元宵节,到三月初,疫情终于大面积爆发。
电视上开始铺天盖地报道**。
云市猝然封城。
所有人都变成了惊弓之鸟,人们开始抢购食物,二哥带着爸妈气势汹汹地杀向商场,在超市里挤来挤去不知买什么才好,好不容易得了一个缝隙就钻进去,最后扛了一箱榨菜回家。
过了两天,学校发现疑似**病人宣布停课,消息传来时,大嫂正在洗头发,头上全是泡沫,手里还拿着舀水的塑料勺子,整个人都慌了手脚:“哎呀,怎么办,哎呀,哎呀......”
大哥劈手夺过她手中的勺子,给她浇了一头水:“别慌,快去学校把孩子找回来。”
大嫂才恍然,拿水随便冲了一下,顶着湿漉漉滴着水的头发就往学校赶,而那时一小和一中的校门口已经挤满了要带孩子回家避祸的家长。
春季开学,我曾劝说他们不要把甜甜和鹏鹏送去学校,可因为说不出合理的原因,大哥像听笑话一样听过就忘了。
早料到会是这种结果,我也不再多劝,幸好那时疫情并不严重,学校应该还算安全。但我自己是不敢的,池迁一直在家里自学,我也没有去教书,又向教务处提交了请假单。
两个人像鼹鼠一样躲在地下的洞穴里不敢出来。
最让我忧心的是,大年初一时身体不畅快的感觉越来越重了。
头痛,大腿的肌肉酸酸涨涨却使不上力。
我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
摸出体温计一量,已经将近38度。
我连忙冲了板蓝根吃,并且嘱咐池迁离我远一点。
他端着水杯冲过来的脚步一顿,我看出他的表情有点受伤。
“爸爸生病了,你自己照顾自己,乖一点,好不好?”我尽力把咳嗽憋回去,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对他说。
他点点头,将水杯远远放在桌子上。
情况越来越糟,胸闷,像个孕妇一样干呕。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已经不敢让池迁和我在一个屋子里睡。
一连几天,我裹着毯子睡在客厅,池迁睡在屋里,他知道我不舒服,也知道外面一片混乱,所以他这段时间特别乖顺。
有一次半夜醒来,恰好看到为我掖好被子,蹑手蹑脚走回房间的池迁。
被子表面上甚至还残留他手上的余温。
十岁的孩子,又什么都不知道,他只会比我更不安。
可我已经没空去顾虑他的心情了。
原本应该是草长莺飞的四月天,却带走了一个又一个的生命。
4月15日,世界卫生组织在日内瓦宣布,病毒已找到,正式将其命名为sara。
这时,南川已有两名护士一名医生殉职。
我身上的状况没有减弱,反而开始出现胸痛和腹泻的状况,高热不退。
和池迁上次发烧的症状完全不同,有时,我会感到胸口像堵了一块硬物,压在上头,令人难以呼吸。
事到如今,说是感冒都骗不了自己了。
我...是不是感染上了?
也许守夜时只是着了凉,真正的原因恐怕还是拜年时用别人的杯子喝到了不干净的茶水。
心里越想越慌,越慌越想。
想得头都快要破了,脑袋里两个自己打架,一个说不会那么衰吧?一个说天灾**说不准的,悲观和乐观在拔河拉锯,但我内心其实已向悲观的那一面倾斜。
夜深了,我终于做出了一个孤注一掷的决定。
我想我不能再这么留在家里,我不能让自己变成传播源。
更加不能让池迁因我而传染。
我偷偷起身去看池迁,他在屋里睡得正香。
掩上门,我套上衣服和拿上钱包,扶着墙走出去。
脚下虚浮,根本使不上力气,走下几阶楼梯已觉得十分困难。
浓浓的夜色披在我肩上,凉风吹得人头脑隐隐作痛,在被头痛折磨得失去理智之前,我还是赶紧场外求援吧,凭我一己之力想爬到南川医院简直比打着赤膊爬珠峰还不靠谱。
本想到路上拦车,谁知平日里扎堆出现的出租车、人力三轮的影子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很久很久之后终于驶过来一辆,看我一脸病态,吓得停都不停油门狠命一踩就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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