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萧逸这个人的存在,就是对少棠心理上一个极大刺激,是对他隐秘情感的一种公然挑衅,侵犯的不仅是小北,侵犯的也是他。无论从一个为人父亲的心态,还是一个男人尊严的角度,他都无法容忍对方所为。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今天知道真相,他绝对饶不了这人!
他无法形容当祁亮那小子对他吞吞吐吐描述那事儿时,他心里的感觉,胸口滋生出那种暴戾的想要砍人的愤怒。他当时原地转圈儿走来走去,一脚踹翻一辆自行车!脚上有功夫的,把自行车差点儿踢散架了。
祁亮跟他说,孟小北在学校被一个男老师“欺负”了,小北一直不敢跟家长说。
少棠心里搓火,办事却并非没有章法。他来这一趟有准备的,考虑细致周全。特意挑选一处僻静地方,准备了字条,而且他带祁亮一起来的,远远地让祁亮辨认清楚了人,这才下手找萧老师的茬儿。
少棠随身拎一个军绿色帆布包,里面装着木头棍子和几把刀具,有长有短。
他都准备好了,这是往日出门与人干架的装备。对方是一个他也收拾,对方倘若来三五个一群流氓,他今天照样一锅灭了。
萧老师可没有武装。萧逸就一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完全没思想准备,根本不是少棠对手。
少棠那天冷着脸,架着对方半边身子架出咖啡厅,转到公园一处僻静角落。两个男人面对面,直白了当进行谈判。
萧逸扶住眼镜,维持镇定:“你是……孟小北的家人。”
少棠说:“我是他爸。”
萧逸说:“小北告诉我,他父母亲不在身边?”
少棠冷哼道:“他父母不在身边所以你觉着他好欺负,你容易下手?一个年级一百多个男生,你单挑我们家北北下黑手,你还真会挑人。”
萧逸红着眼睛说:“不是,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少棠一脚踩住一块假山石,冷冷看着对方:“你解释,你是怎样。”
萧逸用手抹了一下脸,现出哀伤:“对不起,不是你想的那么龌龊……我……我……我确实很喜欢小北,我没有坏心。”
少棠脸都青了:“你说你‘喜欢’他——你喜欢他就是坏心。”
“我儿子,是让你随随便便‘喜欢’的人?你问我同意了吗?!”
萧逸突然也怒了,眼眶骤然通红,斯文秀气的一张脸露出燥郁和狰狞,低吼道:“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
“我不就是喜欢了一个学生吗!”
“我喜欢一个男学生,你以为我愿意自己变成这副模样!我控制不住,我就是控制不住,我就是稀罕孟小北这孩子,我又没有害过他!分数不够他的留校推荐还是由我力保的!我就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事情!”
少棠愤怒地道:“你保他留校?你安的能是正经心老子今天磕死在这儿!”
两个男人都憋一肚子怨气,脸红脖子粗的。贺少棠掰着手指讲理:“你说你没伤天害理?那我问你,姓萧的,你好歹是孟小北的老师,对于他来说你就是他长辈,你是学校权威,小北他还是学生!你对他,你以上压下用你的身份强迫他你这就是彻头彻尾的不道德,这就好比在我们部队里一个营长、支队长拿自己的军衔身份去强逼一个二等兵跟他干、干那种……你这他妈还算是个爷们儿干出来的事儿吗!”
萧逸说我也没强迫他。
少棠心里一凉:“难不成孟小北他自愿的?他自愿跟你好?!”
萧逸低头无话可说:“我……是我追求他……”
少棠说,“在你办公室里,你对他做什么了?”
“你都对我儿子干什么了,你有种说明白。”
萧逸面色沮丧,说不出话。少棠粗着嗓子质问,黑眉白面,这时是真控制不住,拳头关节快攥出血,眼底漆黑,抬手就是重重一掌。
祁亮那小子蛰蛰蝎蝎的,而且添油加醋,把事儿往严重了说。
少棠那时当真以为孟小北被怎么样了,至少也是被这流氓脱了裤子,猥亵过了……他真怕他儿子吃亏,受到无法挽回的心理生理伤害。男人的尊严和感情在那瞬间被深深刺痛,难受极了,心都浸凉了。
萧老师合该栽到少棠手里,他就不知道孟小北有这么厉害一个爹。
眼镜瞬间就被一巴掌扇飞,打到树上去了!他踉跄着退后,又挨一拳,几步跌倒,然后“扑通”一声仰面栽进莲花池子,甭提多么狼狈。
少棠是一身火没处发泄,围着那方寸大的池子转了好几圈儿。对方实在太不禁打,他这两掌打在棉花上陷进去的感觉,都不好意思再招呼第三掌了!
萧逸呛好几口水,狼狈地扒住岸边,竟然就哭了,把脸埋在两条胳膊里,呜呜地哭起来。
少棠无奈,蹲在岸边说:“我还没有真的揍你,你哭什么啊?”
萧逸也顾不上一身帅气的缎面长袍揉成一团,哭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也是个三十多岁从未结过婚独身生活许多年的男人,也有抑郁的疯狂情绪,身处这样的年代,饱受传统观念的不容与社会上各类异样眼光,各种嫌恶、羞辱和践踏,遭遇得也多了。
少棠伸手想拉这人上来:“我拽你,你赶紧滚上来!”
萧逸一个大男人,竟还撒起小性子,难得哭一个淋漓痛快,泡在水里就不上来!
少棠简直哭笑不得:“你跟老子撒什么泼?你忒么到底上不上来?”
萧逸红着鼻子哭道:“是你把我打下来的!”
少棠抹一把脸,真是没辙:“操,你不嫌丢人,老子还嫌腻歪呢。”
少棠摽住这人胳膊,双手托住肋骨,把个满池子撒泼哭闹的死沉死沉的家伙,好哄好劝生拖硬拽着拖了上来。两人都和了一身泥汤……
结果这一天,事情最终演变成咖啡馆里的座谈会。
少棠把那痛哭流涕的落汤鸡似的萧老师架了回来,在咖啡厅小角落里,对面而坐。服务员诧异地远远地看他们。他俩人也顾不上那么多,衣服都湿了,形容狼狈。
少棠掏钱买单,点了两杯热饮,请对方喝东西。
给人当爹的做到这份儿上,少棠自认他对姓萧的仁至义尽。替他家小北出头,发泄一场揍完了人,还要负责扫尾善后,请流氓老师喝茶?
而且他中途还出来一趟,爬上旁边那棵树,把姓萧的眼镜给够下来……
萧逸抹干净脸,平静下来,重新戴好眼镜。
两人对坐半晌无言。
萧逸说:“小北真是你儿子?”
少棠说:“干儿子。他亲爹在陕西,我在北京照顾他,这孩子归我管,你以后别再打他主意。”
萧逸还敢再打孟小北主意?断然是不敢了,简直怕死了。这人深深点头,神情略悲哀:“小北……是个很优秀的男孩,确实很好。”
少棠冷哼:“我也知道我儿子很好。他再好不是你的,轮不到你惦记。这件事到此为止,只要你别再找我儿子麻烦,别碰他。”
萧逸把脸埋进手里,叹口气:“我知道你瞧不起我这种人,我是个同性恋。”
少棠:“……”
萧逸正常口气与人交谈,那样子并不像个变态。相反,这人性情温柔声音清雅,脸也白净,甚至好像不长胡子,一看就是斯文书生,外表颇容易令人信任和产生好感。身份隐秘被迫曝光,又或许压抑太久,萧逸彻底对眼前人坦白:“没错儿,我就是他们说的‘那种人’,流氓,变态,就因为我喜欢男人。”
少棠眼底光芒一闪,嘴唇嗫嚅,直直地看着对方,没说话。
萧逸略带哽咽:“我跟你发誓我没有欺负小北,我只是控制不住抱了他。我这样的人,我不愿意结婚,又没有伴侣,过了三十岁眼瞅着就要孤家寡人过下半辈子。我就不算是个正常人,走到哪里都被人瞧不起……”
“我是真心喜欢小北,我对别的男孩子,从来、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你不可能理解……他很、很特别……我没想要玷污他,我是真心想、想等他长大,等他上了大学再,再尝试交往……”
少棠对萧老师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能深刻地理解。
你还想等孟小北长大?
他长大了难不成能跟你走?你排队了么就直接塞一脚插进来。你苦?有人永远比你更辛苦。
……
贺少棠与萧逸老师倾谈很久,两人慢慢都陷入一种忧郁的奇怪的情绪,拔不出来。很多话不能挑明,然而同是天涯边缘沦落人。姓萧的那些话,刺到他心结,他也难受,前面的路就是一片刀山火海。越是疼小北,越舍不得,泥足深陷。
少棠问:“你这样,有多久了。”
萧逸说:“喜欢男人?我可能,从年轻时就这样,十几岁就是。我不可能娶妻生子,完全不可能和女人在一起,你无法理解像我这种人吧?”
少棠:“……”
少棠又问:“你就不想着正经踏实找个对象?……你找别人不碍老子的事,我没准备告发你,只要你别招我们家小北。”
萧逸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找,你以为我不希望找个伴侣?”
“他们正常的情侣在公园里谈对象,花前月下,正大光明,我们不行。我们这些人,只能在男厕所,澡堂子,公园犄角旮旯最阴暗肮脏的角落,所有见不得光的地方,偷着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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