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看见的是一桩如同木偶的白骥,宽大病号服里的骨头架子,仅剩的一只眼中只有空洞和麻木。医生说目前的情况还不太好,瞳孔时不时会无法收缩,要注意见光的时长。虽然也知道不太可能,他仍然抱着一丝希望,“也许清醒后,白骥还会冲着我大骂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可能会当场哭出来也说不定。
然而,白骥没有骂人,他也没有哭。他们就这么木然的对视着,他甚至不能肯定白骥是真的“看”见了他,就算看见了,也未必知道他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思维
“白骥。”他尽量轻柔的抚摸着白骥的脸庞,“白爷,是我,小杜。”
随着杜文的说话,白骥的面容毫无变化,监视器却很快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白骥的脑袋耷拉了下来,像是坏掉的木偶般倒进他的怀里,那双眼睛仍旧呆滞的睁着,身体的情况却很快濒临死亡。
“杜先生,请您出去,我们要抢救!”
杜文咽下喉咙口的怒骂,乖乖出了门。如今的他脾气大了不少,小小事情就能轻易掀起他的怒火,更不用提关于白骥的事。他站在病房的大玻璃窗外,看着白骥被注射进各种药水,接上呼吸器,原本强健高大的男人,此刻在医生的手下却仿佛是沙子做的雕像,一碰就碎了。
他投资了这家医院,订制了最高级的病房,大落地窗,可以让他在外面看着。离白骥第一次白布蒙面已经过去了二年半,他砸了大笔钱,终于让白骥的生命得以维持下去。这差点令他的事业破产,可是,他却执拗的坚持着。
如今,他三十一岁,却有着比白骥当年更加光明的前途和无人动摇的地位。他终究没能洗干净黑泥,只能苦苦维持着白骥定下的底线:不沾粉、不贩人、不卖古董,他体会到了白骥当年的艰难,却没能体会到成功的快乐。
死去的父母不再打扰他的好梦,可是,他常常会在家里看见白骥,时不时听见白骥说话。医生也看过了,没有用,心理医生也谈过了,建议是吃药,当他吃了药差点把车开进沟里后,药片被扔进了垃圾筒。
这种幻觉维持了许久,直到医生说白骥有苏醒的可能后才消失。他期待着,盼望着,只盼来白骥在他怀里垂死。
杜文在医院走廊上抽着烟,这一片全是单独为白骥服务的,他想在这里干什么就干什么,阻止的下场就是从这个高薪的工作上被开除,钱永远是最可靠的武器。
十几分钟后,医生才走出来,杜文和以前无数次一样,抬头静静等待着宣判,再顽固的不相信。
这个医生很年轻,姓季,在一堆大腹便便、五十来岁的医生中非常显眼,却是应对白骥状况最灵敏的一个,也是愿意放弃业界的前途,来这里就业的最佳人选。用他的话说,“我一年赚的钱够一辈子了,剩下的时间我要去做想做的事”,所以,这两年来,杜文经常和他打交道。
“情况还算平稳。”季医生漫不经心的伸出手,向杜文讨了支烟,“不过,我觉得你以后还是少靠近他的好。”
杜文把自己的烟递过去点火,冷静的问:“你是说他出现这种症状是我的错?”
“虽说他现在脑袋里肯定一塌糊涂,但人嘛,多少会有点印象。你要是想试,可以再去见他,看他还会不会犯心脏病。”季医生潇洒的吐了口烟,“总之,你要他活就慢慢来吧,二年都等了也不急这一时了。”
杜文沉默的把烟几口抽完,站起来道:“你多废心了。”
“客气。”季医生换了个表情,“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人怎么样?和白骥挺像的。”
“嗯,整过吧?”
“一点点。”季医生比划了下,“毕竟,哪有那么巧长得一模一样的。”
“试过了,不像,退货。”
杜文说完转身就走,没几步,他听见身后传来季医生的问话:“我说,如果有天你真找到一模一样的,原装货还要吗?”
他停下脚步,侧过身盯着季医生:“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啦,白骥这个样子你也知道,随时会挂的。你要是怕,不如先留个备份?”
杜文回转了身,直直的注视着季医生,歪着脑袋一脸无辜的道:“你和这次推荐给我的人有什么关系?”
“远亲,这人的姨是我妈同学的姐姐,一直拜托我给他找份好工作。”
“做我的情人似乎不是什么好工作。”
“但你可以给他介绍好工作不是吗?”季医生耸耸肩,“你情我愿的交易,没什么不好。”
杜文沉默了会儿,缓缓地走过来,直到与季医生贴得很近。俩人身高相仿,鼻尖快贴着鼻尖。
“我可以告诉你答案。”杜文慢吞吞的道,“如果原装货死了,那我也不要什么备份了。他是人,不是东西,你想见到一个和死去爱人一模一样的人吗?”
季医生表情僵硬了下,挤出个尴尬的笑容,道:“是我想岔了。”
“那就好。”杜文点点头,友好的伸出了手,道,“我们关系不错,希望以后能继续维持下去。”
握手维持了近半分钟,当杜文离开后,季医生呲牙咧嘴地甩着红通通的手,小声嘀咕:“生什么气嘛,要人死要人活都是你,变成现在这样是你活该……”
白骥理所当然不知道这一切,对他来说,现在的世界非常奇特。很白,像是打扫洁净的拘束室,杜文曾经这样对待他,塞进精神病人的拘束服里再关进完全没有声音的房间,最后逼得他以头撞墙,却因为墙上铺满了软垫而毫无作用。
这是他受伤最深的一次,出来后好久都不敢有反抗的念头,那种感觉能把人逼疯。现在,这种白并不令人讨厌,还有股温暖的感觉,四肢百骸都是暖洋洋,很舒服。
白骥并不知道,此刻季医生正忧心忡忡的握着他的胳膊,冲护士喊:“体温太低了,拿保温毯来。”
现实中,他的面容如同枯萎的朽木,深凹的脸颊上满是干燥的皱纹,无数次的折磨令原本英俊的容颜呈现出魔鬼的模样。他的视野很狭窄,只有前方三十度左右,而且充满了噪点和白光,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只剩听觉的世界总算安静了下来,不知不觉中他失去了意识。
这一次,白骥只是睡着了。再醒来时,他的视线好了许多,不仅清晰了不少,耳朵也隐隐听见了声音,他能够感觉到身下柔软的被褥和抚摸着他脸颊的温暖手掌。
“白……骥,我是……季医生。”
声音时远时近,白骥过了大概半分钟左右才意识到这是对他说的话。思维总是会断档,想事时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飘忽不定,连他自己都没办法维持正常的思绪。
他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张着嘴,半天发不出一个音来。他茫然四顾,直到一张有着浓重黑眼圈的脸出现在眼前似乎才找到了重点,盯着那脸半晌,脑中一片混沌。
“嗨,我叫季雨,是个医生,这两年半一直是我在照顾你。”季雨微笑着挥了挥手,“你能够活下来我功不可没,我可是冒着职业生涯报销的危险来救你的,什么实验性的手段都用过了,你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季雨说完这段,闭上嘴观察白骥的反应,一分钟后,他失望了。白骥只是保持着呆滞的表情,唯一完好的眼球不时抽动一下,像是对不准焦般。他叹了口气,检查了下白骥的状态,道:“你现在任务就是休息,吃了睡睡了吃,过不了多久你就能重新活过来了。”
白骥对于季雨的话完全是耳旁风,无法理解。他觉得自己应该理解的,但就是没办法。这种状态很难表述出来,像是乱成一团的麻绳,怎么也理不出个头。正当他努力想着什么时,眼角瞥到季雨扭头看向另一个方向,他也顺着扭过去,看见玻璃窗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人发现他在看时,脸上掠过了一阵慌乱,随后,他的脸被季雨扭了回来。
“先休息,别的不用管。”
温暖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他布满针眼的手,杜文曾经给他打过毒品,从软毒品开始,在发展到海洛因前又强制他戒毒。那种浑身有蚂蚁在爬,涕泪横流的恳求一点毒品的日子现在全都变成了回忆,云淡风清的在记忆中显示出来。不过,这针眼还挺新鲜,应该是治疗留下的吧?
白骥的思绪到这里就断线了,沉入了睡眠中。好长一段时间,他的思维都是这样的,断断续续,乱七八糟,从A点一下子跳到乙点,毫无章法。当他好不容易理顺了这团乱麻,找回还算正常的思维方式时,夏季已经过去了,深秋的寒风一阵紧过一阵敲打着窗户。
窗外的风景非常漂亮,经常和医院打交道的白骥知道,这肯定是最好的病房。别的不说,单说这些直接摆在他房中的医疗器械,就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通常医院都是把病人从病房推到检查室去,哪有把检查器械弄到病人病房来的?
白骥有点不确定杜文是要干什么——这肯定是杜文搞的,除了杜文之外,还有谁会对他感兴趣呢?离他的辉煌时期已经过去了两年半,大浪淘沙之下,谁还记得他?更多的,恐怕是记得他的丑闻吧?那些淫|乱恶心的片子,凄惨哀嚎的样子,说不定会被当作限制片来出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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