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艺语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笑着安慰,“去吧,姐,诸葛霄接受的就是这种治疗。包括接下来的一个月,他每天都会经历一次这样的痛苦。一个月后,他就会脱胎换骨。不要相信那些所谓的后遗症,什么心理创伤,什么人格障碍,都不过是吓唬人的,有我这么优秀的心理医生坐阵,诸葛霄怎么会有事呢?”
刘艺言苍白的嘴唇颤抖着,转过身后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
刘艺语心疼又不忍地注视着刘艺言逐渐远去的背影,半晌,无声地叹了口气。教室里的李教授走出来,“刘教授,你这样是不是太狠心了一点?你不怕把她逼疯吗?”
刘艺语摇摇头,插在衣兜里的手倏忽攥紧,“谢谢你了,李教授,替我演这么一出戏也真是怪难为你的,演得不错。至于我姐,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说罢往诸葛霄的病房走去。
刘艺言的心里承受度究竟如何,她这个妹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这个姐姐啊,看上去比什么女人都强势,人前从不轻易认输,更不会做出流泪逃避这种弱者的行为,但其实呢,终究是个女人啊,是只徒有其表的纸老虎。这些年她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骗了多少外人,但作为最亲近的亲人。她又如何不会懂她姐姐内心深处的软弱和恐惧呢?家庭和亲情始终是她的软肋,是她的死穴。这个软肋既让激发她的潜能,让她强大,让她尖锐地赶跑一切可能伤害到这些的存在,又让她软弱,让她妥协。
当有一天,这根伤害最亲之人的刺,变成了她自己,她又将如何取舍呢?这是个悖论,然而却也是个从一开始就躲避不了的悖论。
刘艺语了解她,诸葛城也了解她,不久的将来,被保护的同时又被伤害的诸葛霄也将了解她。这个女人,当她本身变成了那根刺以后,她能做的,唯一能做的,唯一舍得做的,就是义无反顾地把自己这根刺拔出。她将亲手斩断自己身上的刺,这个类似于毁灭自己的过程,是一个残忍的过程,但刘艺语并不后悔,她也相信她姐姐并不会怪她。不逼到这一步,事情就不会有一个结束。
刘艺语悄无声息地推开诸葛霄病房的门。诸葛霄正躺在床上玩手机。刘艺语苦笑地看着他,这孩子,自从有了手机,就完全把危机感给抛到脑后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不是心理医院,而是什么度假村呢。
诸葛霄间他小姨进来了,忙把手机收起来,有些严肃问道,“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就这样呗,再差一点儿你妈就能被咱们逼疯了。”
诸葛霄眉头拧成个疙瘩,有些为难,“小姨你别骗我了,我妈她心理素质都强悍成那样了,对自己亲儿子电击都能下得去手,肯定不是普通人,疯不了。”话虽是这样说,脸上的担忧却消抹不了,甚至有一丝丝的愧疚和心虚。
刘艺语就喜欢诸葛霄这一点,有什么都表现在脸上,特别诚实,都不用让人猜。这么单纯纯粹的一个好孩子,要换成她,她也得设置个九九八十一关才能放心地交出去。
她好笑地白了诸葛霄一眼,“你专业还我专业啊?我能不知道我姐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不是我说,出去以后,你得好好孝敬她,好好了解了解她,你知道她有多爱你有多为难吗?别跟着没心没肺的,不然信不信我真电死你?”
诸葛霄忙告饶似的举起手来挡在自己面前,“哎哎哎,别呀,你别忙着撇清责任啊小姨,你可是跟着我一起坑害我妈的罪魁祸首,这军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刘艺语作势要打,“你还嘴贫!”
话说回来,她又是伙同刘艺言拐走诸葛霄,又是连同诸葛霄逼亲姐姐,说得好听点是玩得好一手无间道,说得难听点,那可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68智商上线。
刘艺语能看得出她姐姐这段时间的精神状况是每况愈下。眼眶下的黑眼圈愈见深重,眼球里的红血丝也越发密布。她时常站在窗口对窗外望。其实窗外也并没有什么好看的景色。北京灰蒙蒙的天空并没有因为这五环外的地理位置而有丝毫改善。从三楼看出去,只能看到梧桐树的树尖,宽大如手掌的叶子,灰白色的枝桠,斑驳在枝叶间的惨淡阳光。通常这个时候,刘艺语在背后轻轻叫她一声,她都会像受了惊般,浑身一个明显的抖动,继而转过头来,憔悴的双眼在日照之下无所遁形。她先是瞪大了眼睛看刘艺语两三秒,继而才笑道,“你来了?开始吧。”
刘艺语一直在默默等着,刘艺言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越过这道坎。这个强势的女人依然在强撑着,这是毋庸置疑的。这种内心的自我斗争无疑消耗了她极大的精神力,导致了她现在这幅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对她的治疗依然在进行着。刘艺语不可能对她使用什么过激的疗法,毕竟恐同并不算什么,关键是得她自己跨过儿子的那道坎。她仍旧每天下午三点钟过来陪她聊天,在话语中引导她,让她一步步反复地,不厌其烦地描述着对乔亦初的印象和感觉,在这种过程中,经过刘艺语的暗示,可以逐渐地剥除她内心对乔亦初的怀疑的壁垒。
每天的治疗结束,刘艺语照常问她,“要去看看他吗?”
刘艺言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半晌,才会淡淡地摇摇头,目光又转向窗外。
诸葛霄却早已等不及,每天捉着他小姨眼巴巴问,“我妈呢?我妈还不肯来看我?”一方面,他是想早点把这事给解决了,他好和乔亦初夫夫双双把家还,另一方面,听小姨的描述,他妈的状况实在算不上乐观。他怕刘艺言再这么撑下去,非得崩溃不可。虽说刘艺言给他整出了这么多事,但怎么说她都是他妈,是生他养他的女人,从小到大可着劲儿宠他,基本不犯原则性错误。诸葛霄觉得再这么折腾下去,他都得心疼成习惯性心抽搐了。
刘艺语哭笑不得,“不是不肯,是不敢。”
诸葛霄撇撇嘴,“拉倒吧,她就是狠心,我都被电了这么多天了,她都能扛着,充分说明我不是她亲生的。你还别说,小时候她就经常吐槽我是移动充话费送来的,而且就因为我这么不乖,导致她对移动一生黑,改用电信!”说完后寻思了一阵,更生起气来,“你说这叫个什么妈!”
刘艺语笑得不行,一边拍他的肩膀一边问,“别说你妈了,你那小男朋友呢?他不来看你吗?”
乔亦初没把自己来北京这事告诉诸葛霄,甚至没告诉任何人。他不想诸葛霄一边担心着他妈还得一边操心着他这边。
诸葛霄扬扬手机,“就这样呗,发短信打电话,够了。”
小姨揶揄他,“连这种关键他时候他都不来陪你?看样子他没你说得那么好嘛。”
诸葛霄板起脸孔,一本正经地替乔亦初解释,“他跟我不一样,他很忙,有很多比赛要准备的。”假期里就听施译提过,什么全国英语演讲大赛啊,物理奥赛啊,金牌数学啊,化学竞赛啊,听得诸葛霄晕头转向。乔亦初本人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也不见他怎么上心,翘掉导师辅导课去看诸葛霄打篮球是常有的事。
小姨一边在心里偷笑,一边拿胳膊肘捅诸葛霄,“这么信任他?我看不一定哦,也许他趁你不在身边,在外面沾花惹草也有可能的嘛。”
诸葛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小姨,你别挑拨离间了,没用的。”
刘艺语并没觉得自己是自讨没趣,反倒觉得这么逗弄诸葛霄实在是有意思的很。
然而不知道是小姨乌鸦嘴还是怎么地,这天晚上,诸葛霄居然一直没联系到乔亦初。这种情况太不寻常了。就像那个时候一样,乔亦初的电话一直关机。事实上自从那次以后,诸葛霄对关机就有了一种心理厌恶,他反复拨打,电话里却总是那个讨人厌的女声,弄得他有砸手机的冲动。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想,不能够吧,难道真被小姨说中了?乔亦初现在在哪个温柔乡里流连呢?宁碧沅?不对不对,他俩已经彻底断了,乔亦初不是吃回头草的坏马。那会是谁?诸葛霄拍着床垫腾地一下坐直身子。乔亦初这人太可恶了!谁都有可能爬上他的床嘛!
诸葛霄越想越恨得牙痒痒的。早就说乔亦初太高调,他还狡辩!每天走在学校里,停在他身上的不怀好意的目光不要太多!他却非要说人家那是腐男腐女一边围观他们一边脑补呢!诸葛霄一边骂着,一边又给乔亦初打了个电话,还是关机!
脑洞一开就收不住匣了。虽然明知道乔亦初不可能背着他乱搞什么,但诸葛霄仍然翻来覆去,一边诅咒,一边不是滋味地脑补他正和某个女人谈笑风生。乔亦初在床上简直流氓得不是人,时常弄得诸葛霄脸红心跳。这种流氓只对他一个人也就算了,但不知怎么,诸葛霄现在只想着乔亦初是不是在对另一个人说些流氓话,做些流氓事。一边想,诸葛霄一边狠狠打了个哆嗦,月光照出他手臂上一层鸡皮疙瘩。太!惊!悚!了!
正从饭店出来,走在回宾馆路上的乔亦初,莫名其妙地打了好几个喷嚏。四月的晚上也的确是有点冷,昼夜温差很大,很容易感冒。乔亦初把连帽卫衣的拉链又拉上了一点,手揣进兜里——糟糕,好像少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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