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怕你们生气嘛。毕竟他母亲的身份……”严秉煜道。
“妈是妈,孩子是孩子嘛。你不知道我和你爸爸都想抱孙子都想疯了?你真是太不争气了。”严太太略有责备地道。
严秉煜没有回答他,而是用余光看了一眼的周习坤,侧过身把孩子送到他面前:“习坤,看,宝宝可不可爱?”
周习坤微微抬起了头,却只是无甚表情地盯着那个婴儿。
那孩子用一双黑瞳注视着周习坤,带着银铃铛镯子莲藕似小手在空中摇了一下,然后脸上又嘎啦一笑,清脆地叫出了一声。
严秉煜笑着用挂在孩子脖子上的一方手帕擦了擦那稚嫩晶莹地小下巴,道:“你看宝宝多喜欢你。”
周习坤犹豫着缓缓伸出了手,然后轻轻触碰了一下那软软的小额头,又极快地缩了回来。而孩子“嘎吱”又是一笑,乱晃着手摇得叮当作响。周习坤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如此仔细地注视他,相比第一次的落荒而逃,这次倒是镇定了许多。不是他麻木,而是百感交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了好了,你们兄妹几个先去给爸爸他拜年去。”严太太亟不可待地把孩子抱了回来。
严秉煜点了点头,搂住周习坤的肩膀往客厅里走。周习坤的动作是机械的木然的,余光却滞留在了那孩子身上。那是他的孩子。以前世界上并没有这个生命,是他一手造就的。然而孩子本该是夫妻爱情的结晶,可他的儿子又算什么?这个小生命的降临不曾有人为之喜悦,亦不受祝福。降生本就是一场荒唐。可是这孩子还那么小,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客厅里。
严旬芳端坐在沙发上,一副神情严肃。是还在对孙子的事耿耿于怀。
严秉煜把孩子抱回来的时候,说那孩子的母亲是个歌女,因为难产死了。突如其来多了个孙子,这让他有些难以接受,甚至觉得孩子来路不明。开始他是打定主意要把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拒之门外的,可是真的见到了却又心软了。毕竟年纪也大了,也想含饴弄孙享享天伦之乐。严秉煜在未婚妻死后又迟迟不肯娶妻,这好不容易来的一点血脉,又怎么能让他流落在外呢?逐渐地,严老爷对这个孩子也算是默认了。
“爸,我来给您拜年了。”严秉煜走到他面前跪了下来,道:“祝爸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这次是儿子的错,可是您看在有那么可爱的孙子的份上就原谅我了吧。”
严旬芳依旧肃穆着脸,从身边的盘子里拿了一份红包递了过去:“以后做事得有分寸。你这么大人了,我也不好再说你什么。”
“我明白。谢谢爸。”严秉煜笑道,他双手接过红包站了起来,转头去寻找周习坤,却发现他正垂头弓背地坐在黑钢琴的琴凳前,用细长的食指在一个一个敲着琴键,敲出三个音脸上就凝视一下琴键,然后又敲出三个音。西服描勾着他,瘦瘦,长长,微微有些佝偻,却露出好看的颈项。背后是玻璃外漫天飘雪为幕,他整个人也像是被这雪洗净了,白而纯净,黝黑的瞳孔只映照出琴键黑白两种颜色。
严秉煜觉得他头上只差一道光环,就可成壁画里的天使了。如今疯了的他,更加纯粹,而且只属于自己。
这时候严秉林和严语南也拜完了年,喜笑颜开地在翻着小红包。这时候严语南也看到了正在弹钢琴的周习坤,便也过了去坐到了他的身边,伸出双手架在了琴键上,缓慢地弹出了几个音符。
周习坤并不看她,不过双手也模仿着她,弹出了同样的音。严语南脸上露出了笑,像是发现了新奇的事物。她又试着弹了一段,这次稍微多弹奏了些,而周习坤缓缓慢慢竟然也一点不差地弹了出来。最后两个人竟然弹出了一整首小曲子。
“想不到你还这么有音乐天赋?”严语南很是激动地道。她虽是典型的学生打扮,却也难掩大小姐的气质。而在学校里的修养又让她显得温和而平易近人。
周习坤没有因为得到夸奖而开心,反而是往琴凳远端挪了挪。
严语南笑着鼓励他:“你弹得很好啊。”
“嘿,原来疯子也会弹钢琴。”严秉林的女朋友大惊小怪似的凑了过去。她是部长家的女儿,胡娟娟,因为全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所以从小就被捧着宠着,脾气也生的越发怪异了起来。
“那可不。”严秉林也靠到了琴边上。
周习坤见众人都围了上来,便缩了脑袋,像是恨不能藏进西服里面去。
严语南立刻道:“你们不要这样说话,会吓着他的。”
严秉林笑了,手肘撑在钢琴上道:“三妹,你干嘛这么护着他?”
“你没看到疯子也是个漂亮疯子么?”胡娟娟瞅着周习坤,细长眼一翻抛了媚眼。
“原来是这样。不过三妹总不可能看上个疯子的。”严秉林道。
“我不想和你们吵架。”严语南站了起来,握住了周习坤的手肘,道:“走,我们去别的地方玩。”
严秉林哈哈大笑起来,可一对上严秉煜的目光,便立马住了声音。抓了胡娟娟的手道:“你还笑个屁,走走。”
几个年轻人闹得不欢而散,中午才聚到了一起围坐到了饭桌上。由于有严老爷和严太太整场,他们自然不敢再继续斗嘴。胡娟娟还表现得异常文静,吃饭都是小鸟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得到了严太太频频夸赞。严语南气得饭都咽不下去了,她最是看不惯这样的女子。严秉煜忍着笑坐在一边,他不忙着自己先吃,而是用筷子将周习坤碗里的狮子头夹碎了,让周习坤他自己慢慢用勺子去舀。
一家人也算是其乐融融了。而就在这时候屋外却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因为风雪声大,那声音显得遥远而沉闷。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人来呢?
管家先去开了门。不一会,就有一个穿着毛皮大衣,被大风雪吹得有些狼狈的男子走了进来。
“这位是?”严老爷先站了起来,礼貌询问道。
只见那男子拿着自己帽子,行动拘谨呆板地深深鞠了一躬:“您就是严老爷了吧。鄙姓周,名习勤。是周习盛师长的三弟,也就是周习坤的三哥!请原谅我,在这个么个时候,打搅你们用餐了。”
其他人都是一楞,感觉这个三哥是忽从天降。周习坤也很诧异,因为他对三哥的记忆已经模糊
91一家人
周家三哥,在严家人一家的注视下更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在充满暖气的房间里脸兀地就红了起来,说一句话就像要先提口气壮个胆似的先吸一口气道:“其实,我,我是来找七弟的,听大哥说他在这。能不能请他出来一见?”
“这位就是你的七弟。”严老爷向周习坤做了个手势。周习坤一下夹紧了胳膊,抱紧了手中的饭碗。
周习勤看了一眼周习坤,然后又道“那么请问我能不能带我的七弟出去吃一餐团圆饭?事实上我与他已经十年不见了。我这次是特地从日本回国,就是想和兄弟们见一面。”
周习勤用词与表情都拘谨得真像个日本人在说中国话,这十年可真不白呆,他那古怪的模样让胡娟娟和严秉林都忍不住要偷笑起来。
“当然可以。”严老爷道。
周习勤得到了准许便面向周习坤道:“七弟。”
周习坤抱紧碗,好像这位三哥是来和自己抢口粮的一样,沉默低头。
严秉煜站了起来笑道:“习坤他受了些刺激,不认得什么人,看来和难和周先生您一叙兄弟之情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我三天以后就又要回日本去了。这次只是借公务之便罢了。”周习勤道。
“不如你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严秉煜道。
“可我们全家已经在饭桌上等着他了。这可怎么办?”周习勤一脸变得沉痛:“这都怪我这个做兄弟的,对他疏于照顾。”
“周先生不必太过自责了。”严秉煜低头问身边的周习坤道:“你想不想去。”
周习坤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让他去。兄弟团聚是件好事。”严老爷道。“还有他这病还得好好治治,不能耽误了前程”
“不如让他和我到日本去吧,我会请全日本最好的医生治疗他。”周习勤诚恳道。
“那倒不用了,上海也有很好的医生。”严秉煜忙道。
“说的也是。治疗费用我可以负责。”周习勤推了推眼镜道。
“钱的问题是小事。”严秉煜笑了。观察之下这位三哥似乎有些是十三点,倒也不足畏惧。反而他开始担心要是周习坤和他出去吃饭,能不能被照顾好了。
于是他亲自送周习坤上了车,并且反复关照了呆头呆脑的周习勤让他好好照顾周习坤,若有什么事立刻送他回来。周习勤颇为感动,几欲涕零,把严秉煜视为周习坤的恩人。
周习坤依依不舍地抓着严秉煜的手。说真的他还真不太乐意和这位来路不明的三哥去。就算他真的是周习勤,可是十年不见,哪里还谈得上兄弟之情?可已经上了车,严老爷发话,严秉煜也没办法当面违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