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秉煜暗暗吃了一惊,看着被打的人捂着眼睛跌跌撞撞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跑了过来。他这才看清楚,这人居然是法国巡捕房的探长卡洛斯先生。他虚扶了一把人,装作浑然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万分吃惊地问道:“卡洛斯探长,怎么了?”
卡洛斯本来寡白的一张脸,现在已经斑斓得五颜六色,一会用法语一会又用中文地怒斥着:“疯了……疯了!……简直不…不可理喻!”
“你还想往哪跑?”他后头周习坤怒气汹汹地也追了上来。
卡洛斯连忙抓住严秉煜,转躲到他的身后:“快,快,帮帮,忙!”然后撒腿就跑,他其实早就知道周习盛没有死了,可是为了周习坤不将那些贿赂的钱拿回去,他是绝对不会先去开口提这事的。谁知道今天被逮了个正着。开始他还觉得周习坤是个体面斯文人,至少君子动口不动手。可周习坤一见到他就像一只疯狗,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这又是日本人的地方,自己要是和他打起来肯定会引起人的怀疑,所以这次他也只能先吃了这个哑巴亏!
严秉煜甚为想笑,他站在路中间伸出一只手臂揽了周习坤的道:“这是怎么了,生这么气?有火冲我发吧,别在这里惹事。”
“你让开!”周习坤早就不分青红皂白,眼里只有个逃跑的卡洛斯,紧盯着大力地就冲过严秉煜的防线。严秉煜紧拦住他腰,然后干脆双手抱了住,低声叫道:“习坤,习坤。”
周习坤怒喘着气,长手长脚地还在往那方向刨,浑身热气腾腾,怒气腾腾。在严秉煜的唤声下,才渐小了力度。严秉煜缓缓抽出一只手,放在他背上从上至下地抚:“好了好了,没事儿。你和他急个什么?”
周习坤在扭缠了一段时间后,忽然就不动了,他垂着脑袋盯了地面,逐渐听清楚了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眼前的画面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严秉煜抚了一下他的头发,手却被挥了开。只见周习坤站直了起来,两只眼睛看了看四周,扯正了一把领带,好像又若无其事了。
“需不需要我帮你去干掉他?”严秉煜说道。
“不用。杀鸡焉用牛刀?”周习坤道。
严秉煜笑了,拍了拍他胳膊:“我这把刀可一直为你磨好着,就等你的召唤呢。”
周习坤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深夜里,周习坤回到了苏公馆。他先喂了白闻生些藕粉,又松了他身上的束缚,抱着双双进了浴缸里。浴室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灯,白闻生背对着周习坤坐着,低垂着头,从脖颈到背脊弯成一道薄峭的弧线。周习坤用绞干了的毛巾,沿着那道弧线一下一下擦拭着。
“今天我看到周习盛了。”周习坤忽然道。
白闻生警惕地动了一下,却没有转过头。
“你放心,他不和我斗,我也不再和他斗了。”周习坤继续擦了一把。干毛巾在单薄的肩胛骨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嗯。”白闻生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轻轻地答应了一声。他等了好一会,却没有听到周习坤再说话。他迟疑着缓缓慢慢转过头,却看到周习坤靠坐浴缸边,脸上神情木然,只有眼角沁着一滴泪,沿着脸颊静静下淌。
“怎么了?”白闻生心里钝钝发痛,他恨周习坤,怕周习坤,更加可怜周习坤。这几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哪种更多一些。
周习坤摇了摇头,他也说不清此刻自己内心是什么感觉。只是伸手搂住了白闻生将他贴在自己胸口,然后用两只胳膊紧紧地搂着,嘴里细细碎碎不断地嘟囔着:“不要,不要离开我……你不要走……。”
白闻生被他手臂勒得喘不过气,使劲往外拉着他的手道:“……习坤,放开……放……我,我不走……。”可是周习坤仿佛听不到,还是用力缩紧手臂,几乎要将人勒死在自己怀抱中,一边亲吻着他的耳鬓道:“……别走,别走好不好?”
“咳……咳咳……习,习……。”白闻生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后倒,眼前那盏本就模模糊糊的吊灯,开始摇晃闪烁。他挣扎着一下抓住浴缸的边缘,可是那太光滑了,他抓住了又滑下来,悬空的两条腿在水里扑腾出了水花。洗澡水蔓延上来,呛进了口鼻里。他努力地回头望,发现周习坤也像是不要命了,箍着他一起往水里沉,整张脸都要浸进了水中。难道这算是“殉情”么?白闻生不想就这么死了,他拼了命,身体就像一条白鱼在水里挣扎。忽然他张开了嘴一口咬到了周习坤的胳膊上。
周习坤疼得顿时松了手,整个上身也滑进了水里,一动不动地浮着。白闻生好不容易才翻出了浴缸,又把周习坤给拖了出来。两个人水淋淋赤条条,重喘着气倒在冰凉的地面上,都动弹不得。
白闻生又急又气,一只手遮住了眼睛,低啜呜咽几乎哭出了声。
周习坤却笑了出来,笑得似要断了气:“你救我做什么?……我死了你不就可以走了……你个傻子,你个傻子……。不然我不会放你走的……。”
白闻生不说话,也说不出话,单用手遮住眼。周习坤也渐渐不出声了,而是翻趴过来,用手肘撑着地面一下一下爬到了白闻生的身边,用冰冰凉凉的唇,吻住了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排个雷,后文转折较大,也许挑战底线?
☆、善与恶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大家的支持所以小文星期三(也就是明天)要入V了,当天会更新三章~
希望大家能继续给咱鼓励~不要放弃咱和小弟~T T
周习坤清醒的时候无比温柔,可这样的温柔就像沉静的大海,看起来波澜不惊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掀起惊涛骇浪。控制情绪对他来说是越来越难,白闻生也越来越害怕。他觉得周习坤需要一位医生,需要药物。可只要稍一提起这个话题,周习坤就会大疯一场。不是去伤害他,就是伤害自己,久而久之白闻生也放弃了。
他被折磨得精疲力竭,每天夜里只要和周习坤同床共枕他都会失眠。因为周习坤会在梦魇里突然抱住他,或哭或闹,可怜得就像个孩子。白闻生很想从地方逃离出去,而且这也是他唯一的活路。可是自己若走了,周习坤会怎么样?他不敢继续想下去,因为无论如何都不能因为怜悯而放弃了自由。
而周习坤像是很清楚他这些心思,丝毫不愿意放松,只要出门就会把白闻生绑得牢牢,任何机会都不愿意给他。
时间流逝得极快,苏公馆从当时的富丽堂皇,现在却变成了老鼠蜘蛛和蚂蚁的栖息地。那些华贵的家具上,积上了厚厚一层灰尘。游泳池里浮起了绿藻,花园里的草地上更是荒草丛生。整栋房子透着一股灰暗阴森的气息。
而周习坤并不在意这些,他总是穿着最光鲜的西服,同时也给白闻生穿得一丝不苟,让他陪着自己坐在后院晒太阳。周习坤不会伺候人,所以白闻生已经饿瘦得薄成了纸,完全脱了形,皮肤因为就不见光,所以也白得仿佛透明。
“我岳父他身体怎么样了?”白闻生躺在躺椅里,眼睛睁非睁看着远处院子外的几颗高树的方向问。
“好多了,有时候还可以下床走几步。”周习坤说。
“嗯。”白闻生也不知道周习坤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他宁愿去相信,这样良心才能安稳些。
周习坤无所谓地笑着,一边咬着橘子汽水的吸管。他有时候觉得这样的生活好极了,有时候又会突然心里空洞得可怕,变得惶惶不可终日。
“你爱我么?”周习坤忽然问。
白闻生被问得一楞,诧异地看着他。
“你还爱我么?”周习坤又问了一边。
“爱。”白闻生终于从嘴里吐出了一字。
北风的呼啸声,预示着冬天过早的到来。秋天似乎只有短短的几天就过去了。
这一天周习坤一大早就出去了,白闻生一个人留在了家里。他昏昏沉沉,醒一时睡一时,一直到了中午。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了门外传来了人的走动声。他开始以为是周习坤回来了,可再一听却又觉得不对。那人走得极慢,沿着走廊似乎把每一间房都打了开。这显然不可能是周习坤。但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好几个月的时间,他都没有见过其他人。不论那个人是谁,他都感到紧张和不安。渐渐地,那人越走越近,终于到了自己所在的房门前。白闻生紧盯着门柄,眼看着它轻轻被扭转了动,门板也渐渐地被推了开。房间外站着的人影轮廓清晰起来,白闻生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见到的那个人竟然是苏时征。
苏时征看到白闻生似乎也很惊讶,在四目相接地怔了一会,他才一步一步脸上带着笑地走进了屋,站到了床边,从头到尾地将白闻生看了一个遍,目光盯在了白闻生手腕和床头连接的绳子上,然后道:“二姐夫,你怎么落得如此田地了?”
白闻生知道这话里的讽刺,同时也无法反驳,紧闭着嘴,低垂下了眼睛。
苏时征留着一个平头,穿着一件长衫,表情早已经不是当时苏三少爷时候的样子,眼里的是老成事故,眉宇间还藏着几分滑头,就像个街上的混混。他笑了笑,往床上坐了下来,伸手碰了一下白闻生的脸,道:“做了我大姐夫的禁脔,居然还知道害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