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敬迎上对方的眼神。两个人都沉默了两秒。叶昔声音很轻。“不必。”
徐子敬耸耸肩膀。他道:“这回是冲着你们内部来的吧?你也有份?”这话问的太过直白,也太没遮没拦。
叶昔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上的档案,慢慢道:“徐子敬,行动处的事情还不需要零三插手。”他停顿一下,目光扫过徐子敬表情,道:“也不需要你插手。”男人开始收拾桌子上的材料。电脑屏幕底下的时钟显示,凌晨一点四十五。他把文件收进盒子里,并不看徐子敬:“回去休息吧。”
他只能说这么多,已经足够坦诚。
徐子敬也不磨蹭,站起身来:“你也是。”
今天晚上的事情证明了他的猜测。他是叶昔的“内定”,而简越和温秋岑,要么是大有来头,要么就是嫌疑最大。 情况并不乐观。这两个人一个是行动处的副处长,一个来历莫测身份成谜,------叶昔对简越的态度已经足够奇怪,而宁刃明显知道的不少却绝口不提。然而徐少校很没追求地发现自己一点儿也没为自己现下的处境担心。
叶昔选了他。
他知道是叶昔选了他,从零三可以提供的人选里。他知道这个人在这么些年以后,在他毫无顾忌地毁了他们朋友情分以后,依旧信任着他。
徐子敬知道不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他想着那个骄傲又坚忍的人还是在孤立无援的时候选了他来并肩,就觉得从里到外都充满了一种又难过又开心的感情。
“早点儿休息。”徐子敬说。他转身的时候忍不住用手去碰那个人的手背,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于是小心翼翼地错开一寸,指尖擦过叶昔衬衣的袖子,微凉的触感,并不柔软。
徐子敬舔了舔嘴唇,走向办公室的门口。他让自己把那些灯光扔在身后。他没办法抹掉那个人没完没了在脑海里闪现的眼睛。它们被灯光衬得漆黑又明亮,直扎进他的心里。
症状太过明显,不需要再一次确认。
徐子敬知道自己愚蠢地爱上了一个人。
叶昔站着,看着徐子敬出门。那个人就穿了件背心,底下倒是作训裤战斗靴穿了全套,窄腰长腿。他右胳膊上有一道几乎与小臂等长的伤疤,灰白色,却依旧明显得扎眼。他们这工作性质,太清楚要留那样的疤,当初得是多深的创口,多恐怖的鲜血淋漓。
叶昔眨了一下眼睛,然后走过去掩上门。
他慢慢走回桌边,晃动一下鼠标,电脑屏幕上蓝天白云的绿草地的桌面被弹出来的画面取代,监控屏幕上男人正晃晃荡荡地朝他那间狭小的隔离室走去,步伐却没有丝毫的散乱。
右上角小屏回放,正是二十几分钟之前,那个人迷彩的一角,从监视器死角的边缘闪过,零点几秒,定格。
叶昔看了屏幕几秒,然后拿起电话:“技术处?我是叶昔。”
电话那头值班的人对于行动处老大这么晚打来电话一点也不惊讶。“叶处。”
男人道:“把今天一点到一点半,四层所有办公室的电话记录调过来。”
“嗯,对,只对我负责。”
电脑很快显示出收到文件。男人重新坐下,打开文件夹。光标停在打往“未知地点”的一通电话记录上。男人深黑色的眼睛里没有情绪。
“查这个号码,直接汇报给我。”
---------你相信我,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感激。
7坑爹的测谎
徐子敬没想到居然还真有日常业务的测评。按说这样的任务候选人在基础能力上不会相差多少。室内靶场连个窗子都没有,灯光惨白惨白。徐子敬到的时候温秋岑还没来,那个叫简越的男人在靶位上放下枪。
徐子敬溜达过去。他看了看同样没带耳罩的简越,眯起眼睛去瞧男人的靶纸晃晃悠悠地传过来。
“好枪法。”他在简越后面说了一句。
弹孔全都在有效部位,而他从走到靶场门口听到枪响到现在,一共击发十次,三十秒。
男人扭过头来。他依旧带着眼镜,看到徐子敬微微一笑:“徐少校过奖了。”
徐子敬客气地弯弯唇角。他晃荡到旁边的靶位站下,子弹上膛。然后一气儿倾泻出去。子弹击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射击场显得格外震耳欲聋。靶纸传过来,他的弹着点全部在头部。可怜的半身靶脑袋几乎被打成了马蜂窝。
男人在一旁淡淡道:“徐少校是狙击手?”
徐子敬放下枪,他觉得自己的笑容效果并不是那么真诚:“不是。”他目光淡淡扫过简越。男人和昨天一样装束,但是鞋子的边缘有一点点干掉的泥痕。昨天后半夜下雨了。
出保密任务还能不在情报部封闭。又掌握了一点信息的徐少校眨了下眼睛,不动声色地转开目光。
他笑笑,带点儿惭愧:“我这两下子,跟你差远啦。”
简越的眼镜片在惨白惨白的灯光底下闪得有点瘆人。但他脸上还是温和平静的表情,慢慢道:“五四式徐少校大概打不惯。”
徐子敬慢条斯理地退下弹夹,“枪这东西,都是通着的。想必简越同志你都用得惯吧?”
他其实不怎么会和这些情报部的“精英”打交道。太极推来推去实在是没什么意思,而眼前这位显然不是他能探究的。简越亦淡淡看了徐子敬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下,然后道:“徐少校直接叫我简越就行。”他没回答徐子敬的问题,也没反击他的试探,反倒是带着点儿平淡的客气。
徐子敬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我这也是头一回和情报部合作,具体什么规矩都还不大清楚,还要简越多多指教。”
简越微微眯起眼。他说,“徐少校,你很优秀。”
徐子敬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温秋岑到了,后面跟着叶昔。两个人停下交谈。叶昔向他们颔首,道:“今天上午是武器使用基础评估,大家自由射击就可以。”他向靶场一侧示意。徐子敬眯起眼睛。那边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幕墙,从这边看不到另一侧的模样。想必后边尽是些分析仪器和人员吧。徐子敬微微抬起头,目光扫过,果然,靶场四角都安着摄像头,而他不确定是否还有隐藏的。
徐子敬确定他自己站在恰恰被防护隔板挡住脸的地方。情报部的人大概不会喜欢他刺探简越。
叶昔示意三个人开始,便走到幕墙那边去了。
徐子敬又开了几枪,意兴阑珊。这任务果真是又危险又麻烦又没有一点儿意思。身边儿这两位目前都是非敌非友,且都一样是高深莫测背景复杂,和搞情报的“老江湖”混在一块总是很乏味,他们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一个一个狡猾的像泥鳅。
没意思。
这“没意思”后边儿是多少血雨腥风殊死拼杀他都没有兴趣。但是徐子敬从来都不会后悔。比如喜欢叶昔。比如现在,即将豁出命去做的事。
因为值得。
徐子敬一枪打在靶标的中心,然后好似不经意地侧过头。他特意挑了个最靠近那玻璃幕墙的位置,他知道叶昔站在后面就能清楚地看见他。
徐子敬知道叶昔在看,就像他知道叶昔清楚他喜欢他一样。毕业那天晚上他迷迷糊糊的看见那人清明又惊讶的表情的时候觉得自己从来没那么清醒,后来他就从没有喝醉过。
他也知道那个人之所以容忍自己到现在,不光是同学的情分。
徐子敬觉得自己有点卑鄙。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叶昔的确在看。男人站在靠近玻璃幕墙的一边,射击姿势看着闲散,却没有一点儿违规的地方,反倒有种漫不经心的漂亮。他向来是个会玩枪的。叶昔小幅度地皱了一下眉,又很快地恢复没有表情的脸。他发现自己看见那个人的时候就很容易想起过去的事情来。徐子敬开了几枪,微微侧过脸,从他的角度能很清楚地看见男人侧脸的线条,坚毅的棱角。比记忆中的另一个人,更加熟悉。
多久以前的旧事,隐隐约约又要翻腾。
叶昔示意身边的技术人员把所有的分析资料发给他,转身就走。这是叶处长第一回在评估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扔下任务备选和技术人员提前退场。
于是他没有看到,那个男人慢慢转回头去,嘴角的笑容苦涩而又志在必得。
下午有测谎。
徐子敬想想这事儿就恶心得不行。零三就这点儿好,几个当头儿的比鬼还精明,从来不用所谓的“高科技”来测底下的人。
这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几根线一连,就妄图测出人心。
即使是这样,得被迫回答一堆问题那边儿还又专门的人紧紧盯着你的各项生理指标,想想也觉得膈应。
徐子敬在询问室的椅子上坐下,对面是一个他并不认识的工作人员,女的,头发紧紧地扎成一个马尾,感觉眼睛眉毛都跟着头皮被拽得吊起来一样。徐少校一边想着这位看起来还真像猫头鹰一边保持着严肃和镇定。他清了清嗓子,问道:“可以开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