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敬回过神来,刚刚的心念电转,他确定自己脸上没有任何一样的表情,温秋岑正微笑地看着他,而简越的目光朝这边闪了一下,又转开。徐子敬不动声色。
徐子敬站起身来像两个人示意:“徐子敬。”报了个名字,然后坐下。情报部的两个人也是一样。戴眼镜的男人叫简越。
他们的工作性质并不允许他们再多说些除了姓名以外的什么。除了之前了解到温秋岑是行动处副处长以外,徐子敬对自己目前的“竞争对手”毫无所知。
叶昔又道:“三位都是秘密任务的候选人,相信对于任务情况也有了大致的了解,这一个星期里由情报部进行考察,在诸位中确定最后的人选,也希望大家能积极配合。”三个人都点了点头。出绝密任务并不是什么需要去争的荣誉,他们不过都是服从上面指挥的人,一旦接受就得义无反顾尽心竭力。而这一个星期不过是个甄选的过程。
叶昔随后简单说了下这几日的考察项目,然后叫徐子敬大出意料地看向那个叫简越的男人,神色间竟是有询问的意思。对方点头,然后站起身来:“我明天过来。”
那个叫简越的男人起身走了。
徐子敬看了眼叶昔,眼睛里是隐藏得很好的探究。
温秋岑和叶昔打了招呼,也很快离开。徐子敬笑吟吟地看着朝门边走过去的男人,道:“温副处长不参与日常工作了,你自己别太累。”温秋岑成为了任务候选人,不可能再组织考评和其他事项,大约这行动处的事情与这次秘密行动,都是叶昔一力承担。
他总是这样肆无忌惮地越界,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嗯,有的时候就应该脸皮厚一点。
叶昔扭回身来看他一眼:“徐少校,注意影响。”
他们毕竟是两个不同的单位,且有着几乎一样高得吓人的密级,纵使是合作,界限也常常划得清晰。
徐子敬笑笑,推开椅子跟在叶昔后面。他又道:“刚才那位何方神圣啊?”相比温秋岑之前起码还有些接触,他对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才是真正的一无所知。
徐子敬猜叶昔并不是这任务唯一有决定权的人。而他需要知道那个简越是哪一边。
叶昔步幅不变,没有答话。徐子敬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才他也是这反应。简越。他已经知道了名字,足够了。
走到徐子敬同志的禁闭室门口,叶昔掏出钥匙来开门,忽然开口:“动作不要太大。”语气冷冷,但意思已经足以让徐子敬同志惊讶。他知道他要干什么,他在提醒他。
徐子敬眯起眼睛。门推开,叶昔抽走钥匙扭身要走,男人在后面叫了他一声:“叶昔,”他笑起来,真正的,明亮得让人不敢看进眼睛里去的笑,“我和你站在一块的。”
一直。
无论那些立场利益勾心斗角,我和你选择的始终是同样的信仰。
无论那么多生生死死明枪暗箭,我始终敬你爱你,和你站在一起。
叶昔微微扭过身子,听他说了这么一句,脸上似乎依旧是没有表情的平静。而离得太远,少校没办法看到,那个人眼睛里坚实的冰层有一瞬间龟裂的缝隙。
站在他的立场上还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狂妄。
狂妄得教人讨厌。狂妄得,教人不得不动容。
6自作多情
徐子敬同志再一次可怜兮兮地被锁进了那个十平米的小屋里。情报部外勤人员的规矩,秘密任务之前必然在部里封闭,个人通讯联络全部停止,期间接受审查、做任务准备,甚至连与任务无关的内部人员接触都要回避。
房间里连表也没有,不知道钟点。从唯一的一小扇窗户能看到外面的太阳渐渐沉下山去。天色渐渐变为黄昏后的那种冷色调的铁灰。大概晚上七点二十分左右。徐子敬在心里默默盘算。情报部的后勤人员应该已经下班了。他枕着自己的胳膊在心里无聊地数着数。脚步声从门外踏过去。
徐子敬知道这回一来就是全封闭一直到任务执行完毕。然而情报部的水远远比他想象中的浑。他知道自己不是勾心斗角的那块料,也不太清楚“上面”到底让他一个零三的普通军官掺和进行动处牵头的任务里到底是什么目的。但是他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他必须在走到悬崖边儿上之前,弄清楚哪些是敌人,哪些是盟友,哪些可以利用,哪些可以信任。
为了能活着回去。
也为了,某个人。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稀落,天色已经全黑。徐子敬开了屋里的灯趴在地上做俯卧撑。他盯着自己不断变大变小又变大的影子,眼神儿放空。
数到一万来下。徐子敬蹦起身来,手臂上肌肉酸胀,汗水从后脖子流下去,痒痒。他又瞄了一眼外面,夜色寥落。远处的霓虹模模糊糊地闪现,已经过了午夜。时间差不多了。他得打个电话。
少校同志自己笑了笑,从兜里划拉出一个硬币。
半分钟以后,徐子敬站在灯光昏暗的楼道里,把门锁回复到原来的状态。------他一向是个遵守规则的人,可这次,例外。
楼道转弯处监控摄像头开着,上下楼就会直接暴露在监控底下。徐子敬小心地贴着墙壁隐藏在监控头的死角里,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看过去。
走廊尽头有个挺空荡的房间,看样子是放杂物用的。办公桌上扔着部固话,已经落满了灰尘。男人迅速地开门,进屋,落锁,十秒钟内一气呵成。
屋里没有监控,灰尘挺大,进门的时候磕到门框,掉落下来的土星子呛得徐子敬直想打喷嚏。他上身就穿着二股梁的迷彩背心,在这屋子里没一会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男人小心翼翼地从旁边的一堆档案袋里抽出一张打印纸,铺在电话的拨号键盘上,然后又隔着张脏兮兮的a4纸拿起听筒。他慢慢地按下一串数字。
“喂,宁队。”
“徐子敬。”
男人看着站在楼道那一边的叶昔,沉默了一下,然后一笑:“这么晚了还没下班啊?”看到他从上了锁的屋子里溜达出来,叶昔看上去并不惊讶
叶昔挑了下眉,问他:“徐少校怎么也没休息?”
徐子敬耸耸肩膀:“睡不着出来转转。”他又道:“你们这情报部的大楼没人气,呆的我渗得慌。”
昏暗的光线里徐子敬怀疑自己看错了------叶昔似乎笑了一下。
有的事儿太明显,就不必多说。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隔离室完好无缺的门锁保持了沉默。
叶昔淡淡道:“条件有限,克服吧。”
徐子敬笑起来:“什么样的‘条件’咱没经历过,叶处长不用客气。”他居然还把这话说得一本正经。
叶昔已经转身走了。
徐子敬这才发现,自己在楼道里溜达了一圈,竟没看到叶昔的办公室就在他那间屋子的对面。还亮着灯,光线从门上贴着的玻璃膜上透出来。
想推门进去,最后收回手,徐子敬屈指敲门。
里面人停了两秒,然后说,“进来。”
徐子敬咧嘴笑笑。他靠在门口看着叶昔,那人盯着屏幕,眼睛下面有淡淡青影,脸色疲倦。
徐子敬晃晃悠悠地走过去,在他身边拉了把椅子坐下:“我觉得你应该去睡觉。”
叶昔抬眼看他。
男人笑笑:“行动处大概不想非战斗减员吧?------你几天没睡了?”
叶昔将他手底下的一摞文件抽走,“不需要。”
徐子敬乐了,他说叶处长,你想熬成干尸也轮不着我管,但外潜计划我也得知道点儿吧?这是任务需要。
------你若信我,就让我帮你。
叶昔慢慢松了手。
徐子敬对情报部的程序还算熟悉,他扫了一眼手头的文件。然后抬头看向叶昔。男人神色淡淡:“你已经违规了。”
他也违了规。
现在只需要达成一个共识,他们的同盟关系需要比条条框框更加稳固。
徐子敬弯起唇角。他看着叶昔,又说了一遍:“谢谢。”
男人眼睛里竟然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疲惫。他摆了摆手:“你说过了,不用客气。”
徐子敬的笑容慢慢地扩大了。他发现这个人的一点点退让,都能让自己心里飞速地充满一种很卑鄙的快乐。
他知道他有多强悍,就知道他有多累。叶昔一个人扛着个行动处,还得不动声色地一个一个排查自己身边的人。------刚才一瞥之下已经足够徐少校整合他接受的信息,行动处有鼹鼠。而这个人的工作,就是从这么一群一起战斗一起扛着责任顶着危险明明被称为“战友”的人里,找出那一个背叛了的。
太辛苦。心累。
徐子敬执拗地道:“不是客气。”他说:“你相信我,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感激。”
叶昔终于挑起眉看他,眼睛里面神色莫测。
徐子敬知道叶昔并不是一个善于隐藏的人,所以他只能靠这样的冰冷来遮盖所有情绪变化的轨迹。而此刻他几乎能感觉到那个人的眼神,冰冷又锋利,直直看过来,像是要扎进他脑子里面,翻搅出所有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