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昔挑起眉梢看他。
徐子敬只觉得那人的目光x光似的从头到脚将自己扫描了一遍,带着那人惯有的,教人胆怯的冷静的洞察,让你觉得好像他一个眼神就看进你的骨头缝里面去。而在这种目光底下,徐子敬却很没追求地觉得刚刚发泄完毕又在凉水底下冲了两分钟才浇灭的那股子火腾地又有了燃起来的趋势。他忙不迭地转开目光。
叶昔又看了他两秒,竟然笑了一下。他离开倚靠的门框淡淡道:“处理完了就过来,下一步任务细节还要商量。”
徐子敬舔舔有点儿干渴的嘴唇,莫名其妙地低头检视自己。然后咧开组傻乐起来。嗯,他裤链还没来得及拉上呢。
男人伸手拧上还在哗哗出水的龙头,他能听见水流顺着塑料管子飞快地流走那细微的声音。徐子敬再次凑近洗手池,他看着那上方镶嵌的镜子里自己的脸。
冲上脸颊的热血还没褪下去,让他觉得有些怪异。他盯着自己的眼睛,黑色的瞳孔,明显的血丝,眼睛下面的一点暗影。陌生而熟悉。徐子敬对自己的自制力还算满意。他对镜子里的自己神经质似地呲呲牙。狗似的,甩甩湿漉漉的头发。冰凉的水珠溅在光滑的镜子上。
军人马革裹尸。战士死于疆场。行于黑暗,使命如此。所有的感情,不可以追踪,不可以记录。不可以有迹可循。
理智。我知道你爱他。你要理智。
冷静。我知道你爱他。你要冷静。
他最后看了眼镜子里的男人。那个人脸上带着羞耻的红色,却冷冷地看着他。好像他知道他心里的一切,一切求而不得的痛楚,一切隐忍不发的无奈,以及一切,无时无刻不在啮咬的执着胆怯疯狂理智。
他从来都没有秘密。
男人回手带上卫生间的门。镜子上的水滴沿着漂亮又华丽的边框慢慢地蜿蜒地流淌下去。
黑暗里你可以让那些感情焚烧你。但记得不要透出光亮。
你看着暗色的冰凉的灰烬。
然后知道你生来如此。
22此刻同眠
徐子敬溜溜达达地回到卧室。被自来水浸湿的衬衫贴在身上,有种冰冷黏腻的感觉。叶昔看他一眼,道:“脱了吧。”
徐子敬有点儿惊讶地挑眉看他一眼,随即道:“我还是穿着吧——降降温。”他忽然有点想笑。揉揉脸颊,然后耸下肩膀:“以防万一。”他们倒还真的没一点尴尬。大概这工作做得久了,便也见怪不怪了么?
他瞧见叶昔唇角一点细微的笑痕。
徐子敬在那张king size 大床的另一边坐下,问道:“你掏给他们多少东西?”
叶昔淡淡看了徐子敬一眼。他倒也不惊讶这人很迅速地和他自己想到了一起。“几乎是全部。”他实话实说。
徐子敬眉梢一动。“现在你对于ssLc的利用价值不大了?”疑问句式,肯定语气。
叶昔道:“请报价值已经不大了。”
徐子敬毫不意外地听懂言外之意。这人自然还是有价值的。ssLc那帮人向来擅长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叶昔已经是“他们的人”,向来在这“公司”中也参与着不少事务,而眼下更成为钓住自己这个情报源的绝佳鱼饵。
男人嘿嘿一笑道:“以色事人不久长啊。”
叶昔眉梢一挑,眼神直直横过来,看的徐子敬一个哆嗦。他感觉身上衬衫里浸着的冷水慢慢渗进皮肤,和那里面的灼热碰出滋滋的声响来。又是冰又是火。那个人随便一个眼神,都像在磨着他脑子里的什么地方,刺啦刺啦的窜出火花。男人不自觉地清了清喉咙。叶昔转开目光。
行动处的处长轻嗤一声,道:“现在他们还需要我‘以色事人’,就算起疑也不会太快动手。还有时间。”
徐子敬唇角一挑。——这是打算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么?连拿自己开玩笑的话都扯出来了啊。他慢慢不经心地道:“前期任务并没有‘以色事人’的安排吧?”他依旧带着那么一点儿笑意,眼睛里严肃而认真。
叶昔看了他两秒,终于开口:“没有。”
徐子敬也终于慢慢皱起眉来。他知道前期任务执行人是叶昔和那个简越,后期任务本该由两个人继续收集情报,最后是零三和情报部的联合行动。然而后来出了点事情,两个人不得不都紧急撤回国内。简越就此退出日蚀行动。
至今情报部依旧在和零三互相扯皮,两方都知道是出了内鬼,但没人承认问题出在自己这边。——并不仅仅是面子问题。
而在情报部封闭那几天,徐子敬可是亲身见证了眼前这位情报部行动处处长的多疑。连跟在身边儿许多年的副手都不动声色地列进了调查的名单,这一回情报部的肃清行动规模和严肃性可想而知。
“我从不知道你变得这么容易冒险了。”他慢慢道。简越曾在任务之前给他具体介绍过,纵使只是只言片语,徐子敬也猜得出来个大致。日蚀行动因为鼹鼠被迫中断,叶昔本该和简越一样撤出任务。而这人现在就在眼前。他是想以他自己和整个行动作饵,钓出那该死的鼹鼠吗?
叶昔淡淡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见过不冒险的任务。”
危险什么,早就已经习惯。他们是职责所在,所以奋不顾身。
而徐子敬明显不信这么一套义正词严的说辞。他耸耸肩膀,道:“这不像你。”你应该运筹帷幄,你应该不动声色,你应该保持冷静保持淡定,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该死的叛徒带着手铐被扔进最黑暗的牢房里,所有的阴谋都被轻松地挫败。
不是现在,这么冷静这么淡定,这么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置于腹背受敌步步杀机的境地,疯狂得没有理由。
叶昔露出一个大于微笑的弧度,他问道:“这不像我?”他像是若有所思地念着那人的名字:“徐子敬,我有我的理由。”
徐子敬弯弯唇角,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无害:“是因为徐子修么?”
叶昔的表情没有变化。他深色的瞳孔里飞速地划过一丝难辨的情绪,随后淡淡道:“是什么让你这么想的?”
徐子敬笑道:“叶昔,你这样可就没意思啦。”他慢悠悠地换了个姿势,面对着叶昔:“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返回人物,是因为徐子修吗?”
叶昔的眼睛直视着徐子敬的。他慢慢道:“不光是为了他。”
徐子敬眉梢一挑。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对不起。”
男人摇摇头,却没说话。徐子敬在他的眼睛里看见那么一点儿掩藏得很好的疲惫。也许还有过去某些事情重新带来的痛楚。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徐子敬感觉自己身上的凉水都慢慢地被体温烤干了。这个时候叶昔终于开了口:“王祥问起了?”
徐子敬笑笑,道:“嗯。”他眼睛里面划过一抹称得上是晦暗的颜色。“他认识徐子修。”
叶昔点了下头。“你哥哥和他共事过很长一段时间。”
男人似乎被某个称呼刺得浑身都有些别扭。他僵硬了半秒,然后道:“他没有直言,但是提起了。”他微微皱起眉来,想起那人的措辞。“只说我长得像他旧识而已。”
叶昔沉吟两秒,道:“他已经算是列昂尼德心腹,知道你的身份正常。”他目光从男人身上扫过,似乎咽下了一句话,不动声色地。
叶昔也不清楚那个人对自己的兄长究竟抱着怎样的态度。早在他们还是军校同学的时候,那人便对他那位在“保密单位”供职的,强大神秘又年长许多的兄弟避而不谈,纵使提起,也是态度冷淡。而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他无法再探究那个人心里到底装着什么。
徐子敬冷笑一下,道:“徐子修的死,跟王祥叛逃有关系么?”
叶昔整个人愣了一秒,然后像一座忽然复活的雕塑,重新换上一个平淡的表情:“我不清楚。”
男人唇角的笑纹加深了一点。他扭回头去,没有再追问。
——叶昔的反应,刚刚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叶昔看着沉默的徐子敬,嘴唇动了点,最终没有发出声音。他想说,也许我冒着这样的风险回到战场,不光是为了已经死去的,我的启蒙者、你的兄长。然而他没有说出口。而男人脸上那一抹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苦涩的自嘲,刺得他眼睛生疼。
“成,停止讨论徐子修同志。”徐子敬呼出一口气,道。“不应该在外潜任务再提起他了。抱歉。”
叶昔抬眼看着他。想了想,道:“你不用抱歉,徐子敬。”
男人眨了眨眼,故作轻松地挠挠湿漉漉的头发,然后一粒一粒地扣起衬衫上的扣子,慢条斯理。
叶昔不再看他,他站起身来,慢慢踱到窗前。夜早已深了。丝绒一样的夜空镶嵌星星,闪烁出微弱的光芒。徐子敬在后面看了眼他的背影。巨大的落地窗望出去除了夜色只有远处城市迷乱耀眼的霓虹。而那个人站在暗沉的背景前面,犹如站在夜色边缘,霓虹的光线微弱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