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在这边的生活还适应吧。”俄国人这样问道。
他们所处的位置依旧是第一次见面时那间宴会厅的上层。徐子敬闲闲地坐在沙发上,手搭着皮质的扶手:“还不错。”他淡淡道。
列昂尼德坐在办公桌后面,浅色的眼睛里看不出意味,看了他半晌。“我已经向公司汇报过了,ssLc需要徐先生这样的人。”
徐子敬眉梢一挑,他道:“能得贵公司看重是徐某的荣幸。”笑容是那种带着自矜的客气。
列昂尼德笑了:“只是不知道徐对职位有什么要求?”
徐子敬淡淡道:“徐某之前的老本行公司应该也知道吧。”他懒洋洋地说:“不知道有什么职位徐某可以尽快适应。”
列昂尼德不出所料地点点头,道:“这一点许先生不必担心。”
两个人相视一笑。今天会面的只有徐子敬和列昂尼德。应该是最后一次接触确认。徐子敬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两个人握了手。“欢迎你。”列昂尼德说。
徐子敬正要离开,高大的俄国男人忽然在他身后开口:“徐可是喜欢叶昔?”
徐子敬有些诧异地扭过头。“什么?”可他的表情已经把他出卖。
列昂尼德有些狡黠地一笑,示意他可以走了。
办公室。随着徐子敬关上门的轻响,有人从里间走出来。
“能确定他们的关系么?”列昂尼德问道。
“可以。”回答的人赫然是那个住在叶昔和徐子敬他们隔壁的俄国人。那人露出个有点儿不屑的表情,道:“他是喜欢叶,但是没有胆量。”他有些好笑似地道:“胆小鬼。”
列昂尼德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那个人当初叛离他的老东家,似乎就是为了这个始终和他保持着“朋友关系”的前同事吧?爱情果然是让人盲目的东西啊。
他瞧着站在另一边的华裔男人,问道:“王觉得这计划可行吗?”
徐子敬他们在宴会上遇到过的男人微微一笑:“只要这两个人不是逢场做戏,就没有问题。c国的特工向来善于表演,但是他们通常不会真的在任务中产生额外的感情。那是他们的情报机构明令禁止的。”
既可以证明这两个人是不是那该死的c国情报部派来的奸细,也可以利用叶昔拴住徐子敬这个巨大的情报资源。
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呢。
再次到达宴会厅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富丽堂皇的大厅两侧摆着巨大的花篮,全部都是鲜花。香气熏得人头昏眼花。徐子敬轻笑一声,随手折了一枝□叶昔胸前口袋,靠在他耳朵边上声音极低地道:“一会儿别喝他们给你的东西。”
叶昔淡淡看他,“他们是在试探。”
徐子敬皱了下眉。“今天下午我和列昂尼德谈过。他暗示了其他的东西。”
叶昔轻轻推开他,看上去表情平静,可清冷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灌进徐子敬耳朵里:“这些不需要你操心。”
徐子敬耸下肩膀。
顶层包厢暖意融融,人并不多,徐子敬瞧着一桌子闪闪发亮的白瓷盘子和晶莹剔透的高脚酒杯,弯弯唇角。“嘿,我在老东家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排场。”
叶昔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他知道徐子敬指的是零三。那人的工作性质他是清楚的。虽然零三和情报部的明争暗斗从没停止过,但着并不妨碍他对那么一群“疯子”心生敬佩。那是一群从来都在绝境里战斗的人。真正的绝境,没有补给,没有后援,没有希望。
而他们战斗并且生存。
自己身边儿的这个,恰巧就是这么一个人。
徐子敬笑眯眯地看着叶昔的表情。他知道叶昔对于他工作的看法。而这也是他爱他的一点。尊重那些和自己怀着同样信仰和不同意见的人,了解别人背负的责任作出的牺牲,却从来不觉得自己扛在肩上的东西,太过沉重。
列昂尼德微笑着走过来:“欢迎。”他和徐子敬叶昔一一握过了手。晚宴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中进行。徐子敬一边抿着在他看来实在没什么味道的红酒一边腹诽,官僚主义要不得啊,一个把军火和情报这类“一级危险品”作为主要商品的公司竟也装模作样地搞起了迎新晚宴,虽然只有他一个新人参加。而他甚至不清楚在场的人都是什么身份。
“王先生曾是c国情报部的骨干。”叶昔在徐子敬耳边淡淡道。
徐子敬有点惊讶地一扬眉,随即笑道:“是前辈呢。”他看见那个人眼睛极深的地方,一闪而过的情绪。
并不像是愤怒,而是某种更加平静,也更加明确的冷酷。——背叛者么。
徐子敬一边向“王先生”举杯示意,一边看着叶昔。他让眼睛里的关切袒露无疑。——他知道你的身份么?
叶昔轻轻摇了下头。
他和王祥在ssLc以前并算不上是认识。他们的确同时在情报部共事过,但也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很快对方就叛逃到ssLc,而那时候他还只是刚进行动处的菜鸟。
徐子敬了然地点头:“回去再说。”
时针直向晚上十点。屋子里开着空调,酒意慢慢地泛上来,叶昔看上去有点脸红,徐子敬晃晃杯子里的酒,在灯光底下眯起眼睛。他记得这人的酒量。
徐子敬笑道:“少喝点吧。”他还不知道列昂尼德打得什么主意,谨慎点总是好的。在外潜任务里面喝醉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笑眯眯地端着杯子被王祥拽到角落里,“王先生有事么?”
王祥笑了:“徐在R国呆的还习惯么,没什么困难吧。”
徐子敬耸了耸肩膀:“王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年近五十的男人笑起来。“徐先生倒是个爽快的人。”他顿了顿,道:“不知徐先生到R国之前,在老地方供职多久?”
徐子敬淡淡瞧了王祥一眼:“王先生又是什么意思?”表情倒是那种恰到好处的冷淡和警惕。王祥岁数不小了,在那张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属于年长者的和蔼,反倒让人想起更加狡猾的狐狸,或者充满了更多毒液的蛇。
王祥晃晃头发稀疏的脑袋,道:“哦,只是有点好奇,没有别的意思。徐先生应该知道,鄙人当初也曾供职那里,有不少旧识呢。”他盯着徐子敬的眼睛,牢牢地注意着对方表情的变化:“徐长得很像我曾经的一个同事呢。”
徐子敬一挑眉,笑了:“哦?不知道王先生又是何时离开那里的呢?”年轻男人的脸上神色淡淡,然而眼睛里划过一丝怨愤,被王祥暗暗地收归眼底,他心下了然,笑眯眯地拍了拍徐子敬的肩膀:“徐先生做了正确的选择,信我,以后你就知道了。”
徐子敬客气地点了下头。两人碰杯。
宴会结束的时候徐子敬伏特加已经被灌了两瓶下去,整个人都晕晕乎乎,脚步虚浮。列昂尼德大笑着拍拍他的后背:“俄罗斯的烈酒,徐你还要习惯啊!”
徐子敬教他的力道拍得一个踉跄,一只手支住桌子,胳膊肘碰到桌上的杯子,叮当一阵乱响。他笑起来,看上去心无芥蒂:“慢慢就习惯啦!你们俄罗斯的酒的确是、的确是考验酒量啊!”
他眯着眼睛,不远处那个人的面孔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然后慢慢放大。他看见叶昔朝这边走过来,他的手抓住自己的手腕。那人手很热,温度隐隐透过衬衣的袖口传过来。徐子敬低头去看,竟有种隐约的恍惚
修长的手……握枪的手……温柔的手……杀人的手……
小腹里“腾”地冲起一股火焰。醉酒一样的眩晕和燥热在全身席卷。他知道这不是因为那两瓶伏特加。叶昔的声音遥远得有些飘渺:“时候不早了,我和徐先回去了。”
然后是列昂尼德的声音:“你和徐都喝了酒,不如就在这边休息吧,公司已经定过房间了。”
徐子敬把身体的重量交在叶昔支撑他的手臂上,眼神有点儿迷离:“叶昔……”
男人不动声色地扶着他,手指在小臂上按了几下。徐子敬微微摇晃一下脑袋。他脑子清醒得很,虽然那两瓶酒真的很“够劲”,几乎像要把他的胃袋烧穿了一样。血液加速流动,然而他从来不认为自己醉了。他是军人,身在战场,怎么可能。
清明的眼神隐藏在显得有些迷茫的目光后面,他看着叶昔微红的脸颊。——他也喝了酒,而且从时间和那群人敬酒的频率,或者直接从那人现在的状态来判断,他喝得也不少。徐子敬想,他还从没见叶昔醉过。他们的职业都要求随时保持清醒和理智,而那个人从来置身战场,从不允许自己有一时一刻的失控。
而在他们更加年轻的那些时候,那个人一身孤冷好像没有什么值得他喝醉。
而在他们更加年轻的那些时候,他喝醉过一次,为了唯一能让他失控的情绪,从而知道时时刻刻都掌控自己的大脑有多么重要。
他不可以再放任自己的愚蠢推那个人远离。徐子敬想。他不是什么会运筹帷幄会步步攻心的人,可他也知道爱上这么一个人,注定得学会。他太隐忍,太强悍,以至于你太难找到他的弱点也太容易让他决绝地了断。这么两分情谊已是难得,而他们的过去,他们共同的年月和他们共处过的人,都是不能再贸然提及的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