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昔瞧着徐子敬脸上的笑意:“你在这儿做什么?”
徐子敬难得地文绉绉:“久等不见,就下来坐坐。”
叶昔眉梢一动。这人只当他的话全是耳旁风了吗?“没必要等我。”他道。
徐子敬看着那人黝黑的瞳孔,慢慢加深了他的笑容。他说,“好不容易和你在一块儿,当然有必要。”
叶昔听得他语气,瞳孔里划过一点儿疑惑。徐子敬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几乎不能称作是在观察。他看见那个人眼里面很快化去的不解,以及,某种莫名的,一闪而过的,几乎像是幻觉的情绪。
那是什么。
叶昔微微皱了下眉。他在飞速地想着对策。那人依旧笑着。
明明是强悍得无坚不摧的这么一个人,偏偏喜欢嘻嘻哈哈玩世不恭,他总是笑,而他也总可以敏锐得察觉到那里面隐藏的柔和和坚定。
但是不像现在。
徐子敬的这个笑容温柔得太过明显,直戳他的眼睛。
叶昔缓缓道:“不早了,上去吧。”
徐子敬微微笑起来。他瞧着眼前这人的脸孔,又沉静又坚忍,叫他爱到骨子里去。他朝前踏了一步,趁着叶昔毫无防备扯了他胳膊道:“戏总是要做全的。”
叶昔怔楞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胳膊使力,却只觉得小臂上一股大力,箍得他难以动弹。后一秒徐子敬的嘴唇贴上来。
叶昔觉得有那么一秒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那个人的嘴唇温热又柔软,徐子敬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已停了。
叶昔眨了下眼睛。他们两个离得太近,劲道他能看清那个人眼睛里面坚定到近乎汹涌的感情。动作便又停滞了一秒。呼吸之间有一股子带了甜味儿的,啤酒的味道。徐子敬深深看着叶昔,他看着那双黑色的眼睛。
男人不着痕迹地在手上用上了极大的力气,看起来动作却很柔和地将徐子敬推开。他一言不发地转身上楼。
徐子敬眨眨眼睛。他下意识地舔舔嘴唇,胳膊上被方才叶昔捏的生疼。
小旅店里那个男声还在唱着。
“我多迷恋你,却又怕见你,莫非见到你,不是好时辰……”
木质的楼梯板在脚底下咯吱咯吱地响。徐子敬三两步跑上楼去。他瞧见旅店老板胖胖脸上闪过的善意又调侃的笑意。嗯,效果还不赖,这不是挺可信的嘛。
屋里叶昔正对着床铺站着。徐子敬合上门。男人转过身来看他,眼神里少有地带着某种锋利的咄咄逼人:“解释你刚才的行为!”
徐子敬笑了一下。他道:“任务有掩盖身份,总也要有个合适的掩盖关系嘛。”
叶昔淡淡道:“之前已经确定过掩盖关系,我记得你似乎没有其他意见。”
然而刚刚被徐子敬那么出戏一演,两个人的伪装关系又有变化。而叶昔从来没打算和这个人以“情侣”的身份执行任务。
徐子敬倒是表情轻松,他在行动处处长冷冰冰的逼视中谈了谈双手,然后一屁股在床上坐下:“也是刚刚想到。”他又一脸歉意地道:“外潜任务的程序我还不是很熟悉。”满嘴胡话。
叶昔眉梢一挑:“徐子敬你现在说这话是不是有点太晚了!”即将进入任务,身在国外,他不能再用军衔称呼徐子敬。而这让徐少校暗暗窃喜。
叶昔盯着徐子敬:“你喝酒了?”他倒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不觉尴尬,径直问道。
徐子敬又笑,这回倒是有点心虚。他说:“就一瓶。”他又加上一句:“你知道我的量。”
叶昔转开目光。
徐子敬看着他。“叶昔,你知道我。我不是个擅长演戏的人。”
男人忽然沉默了。
是,他徐子敬的确不会演戏。直到军校毕业,他才知道这人心里揣着多惊人的感情,才知道这人怀抱着多不可思议的渴望。而这些,都是他承不起给不了的东西。而现如今,这个人不知从多少血火生死中滚打过来,他以为他是任务的最佳人选,却不知道他竟然敢在任务里堂而皇之地用上他的“私人感情”。
叶昔的声音也是冷冷的,甚至冷于他的目光。他道:“几个小时以前,你刚刚承诺过我可以信你。”
徐子敬直视他的眼睛。他无法从那深黑色的瞳孔里看出感情。“当然。”他说。
你可以信我。我不擅长演戏,便只有真真假假,因这感情全是真的,才得以让假的那部分,骗过那些人。
他和叶昔说了他的理由,又文艺又矫情。然后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仅此而已。”
15一个关于枪的笑话
最后叶昔接受了这个“小小的”改变。事实上这的确是个更好的方案。徐子敬对他的感情是他们伪装的弱点,倒不若在这弱点变得更加致命之前反客为主。
更何况事已至此,他们的“情人”身份已经暴露在路人的眼皮子底下,再想反悔也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那个人说“仅此而已”的时候,苦涩得那么明显。
徐子敬看着叶昔进了盥洗室,老旧的锁头早就坏掉的门磕出一声轻响。男人低低地笑起来。真真假假,最是他擅长。他甚至还能感觉到嘴巴里黑啤既苦且甜的味道,以及说出最后几句话是莫名的酸涩。
那个人还是心软了。他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
徐少校无耻地承认了这一点。善于利用现存的一切条件去达成目标,这是他们零三的坏毛病。也许这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苦肉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过管用就是了。
于是他马上又振作起来。
然后溜溜达达地走过去把叶昔拿回来的琴盒提起来扔在床上。弹簧床垫被压得凹陷下去。那里面是几个防水油布包裹。一把sVd,两支雅利金,还有几个弹夹和狙击弹。子弹不算多,但枪是好枪,看得出是正规军品,都是俄军的制式装备,甚至还带着军方出厂的序列号。徐子敬瞧着在老旧琴盒里乌黑反光的利器,挑起一边眉梢。我们亲爱的叶处长还真是手眼通天呢。
他一边组装那些拆分的枪械部件一边抬起头来,乐了。徐子敬瞧着男人从浴室出来,身上依旧是衬衫长裤一丝不苟,头发湿着。他笑道:“叶昔你用不着这样的。”
男人没搭理他,开始铺床。徐子敬抱着枪换了个角度。那人身上还湿着,白衬衣没一会儿就贴在身上。他弯下腰的时候展示出完美的腰背曲线。贴在脊背上的湿衬衣在灯光底下呈现出黯淡的白色。
徐子敬很清楚自己再盯着那个人的后背看下去会有什么尴尬的反应。他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检视琴盒里的装备,然后迅速掩饰了脸上那么一刻不正常的颜色。男人有点无奈地笑起来。叶昔哪叶昔,你这样的不自知,还真是要命啊。
叶昔早察觉到背后的目光。他觉得现在转回头去面对那些视线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天知道徐子敬还会说出什么来。
好在某人并没有得寸进尺。
徐子敬自己是知道分寸的。别说他们两人现在身处异国险境重重任务在身,叶昔还是他的直接领导人,手里攥着的可是生杀大权。就算是在国内,叶处长也不是由得他折腾的人物。
他能再遇见他已是万幸,不敢在贸然地靠近。凡事都得循序渐进嘛,徐少校这样告诫自己。
只是他看着这个人,就贪婪地想着能和他在一起。冰山就算再冷再锋利,你豁出命去把他放在心尖儿上暖着,也总有天会融了的。
就算是自不量力就算是明知故犯,他徐子敬认了。
男人哈哈一笑,手上动作利索。他拉动一下枪栓,听着那冰冷器械发出喀啦一声响,算不得亲切,但很熟悉。
叶昔回过身,眉梢一挑,看他。“黑市渠道,伊利亚提供的东西,可信度还行。”男人语气淡淡,已没有方才的冷意。
徐子敬笑道:“你们情报部的关系网,说给我做什么。”
叶昔没回答。
男人将枪随手丢在床上,懒洋洋道:“我洗澡去了,叶昔你把衣服脱了吧,这么着容易感冒。”
他晃晃悠悠地朝浴室走去。叶昔在他身后漫不经心地解开衬衣的扣子。徐子敬那样的眼神他早见过,语气早熟悉,那么见鬼的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不自在?!
浴室里水声哗哗。叶昔瞧着那人扔在床铺上的狙击步枪,微微皱了下眉。他想起那个人的资料。
要么是他戏演得太好,要么是真真假假,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了。叶昔迅速地在脑子里过着那个人的资料,脸上没有表情。如果真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不确定那个人到底承受了多少。
浴室的门吱呀一声。徐子敬腰间就围了一条浴巾晃晃悠悠地出来。身上水汽蒸腾。他大大咧咧地趿拉着鞋子走到床边。
叶昔抬起头来正看到男人的胸膛。
徐子敬眯起眼睛。他捕捉到那个人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担忧。太快,但也太真实。男人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笑道:“我又不会淹死在浴室里,你那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