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梦的最后,小鬼捡起了琉琉,对我说了一句很短的话,却完全被大货车的声音掩盖,我无论如何都听不见。
这一次,我的周围却出奇得安静,没有一丁点响动。我感觉自己两只耳朵都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胀得难受,整个人陷入一种让人发慌的寂静和空虚。
然后小鬼的声音并没经过我的耳道和鼓膜,而是直接在我脑中响起来。“蒲阳温”三个字,跟他嘴唇的动作契合得天衣无缝,我却像是在看一部真人现场配音的无声电影,有种莫名其妙又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那个声音无论是跟我所熟悉的小鬼的声音相比,还是跟我偷听到的小鬼跟“李逸之”对话时的声音相比,都有微妙的不同。我甚至觉得,这三个字是我一生中听过的最深沉厚重的一句话,就像一个太久太久没有说过话的哑巴终于治好了喉疾之后发出的第一个声音,含混之中有难过,有欣喜,有解脱,还有更多我完全不懂的感情。
说那句话时,小鬼脸上带着微笑,表情看起来却是无比的寂寞和悲伤。
他把琉琉捧在手里面对着我的样子,如果不是我已经知道了琉琉原本是属于他的,我几乎会以为,他是要把琉琉还给我。
“李逸之”说,琉琉就是他的命。这句话应该是个比喻,在说琉琉是对他如生命般重要的东西。但是小鬼又好几次说过琉琉“只不过是个哄小孩的玩具”,对他没有任何用处,“李逸之”也说小鬼并不在乎鹰眼,这样岂不是前后矛盾?
……他把琉琉捧在手里面对着我的样子,简直就像是想要送给我一件精心准备的礼物,却被我嗤之以鼻弃如敝履。
然而他却没有愤怒,没有暴跳如雷,甚至没有愤然离去。他仍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显得那样的悲伤,又深情。
我忽然觉得,这也许并不是梦。
如小鬼所说,一个梦的开始总是无比真实的,到了后来的某一点,人才会猛地发现“凭据”,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我梦到自己偷东西那一次也是这样。
可是这一次,我竟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个梦。我尝试着去回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这是梦境的,结果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似乎我在进入梦境之前就知道了这一点。
我对自己的处境知道得太清楚了。这不符合梦境给人的感觉。
这是留在我大脑中的那个蒲阳温的回忆吗?
我从没见过9岁的小鬼,却能梦到他9岁的形象,也是因为大脑中确实留有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
蒲阳温跟他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只能从“李逸之”的话中听出来蒲阳温做过对不起他的事。那件事情是如此恶劣可恶,甚至毫不相干的人听说了,都会恨得牙痒痒,想要为他报仇。
可为什么他明明是当事人,却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那种眼神,那种表情,出现在一个九岁的孩子脸上,实在没办法让人不心疼。
他不恨蒲阳温。
他不恨我。
我猛地发现,这竟是一个比他很我入骨更让我难以自处的想法。
如果一个人确实做过伤害别人的事,他就有责任承受来自对方的怨恨,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是人类社会最浅显的守则之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我和所有普通人一样信奉这一点。那种圣人式的清高和宽容,我虽然钦佩,却不欣赏,更无法接受。
现在以德报怨的事情却发生在我身上。我自己,还是那个怨。
我心里极不是滋味,就想冲过去摇着他的肩膀叫他不要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们有话说话你哪怕说你恨我恨得咬牙切齿都比现在这样更让我好受。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
我确实是“听到”了这个声音,好像一直塞着的耳塞被拔起一点,露出了一条缝,那个声音的一小部分从缝里挤进来,传入我脑中的效果十分含混不清。
我又停下仔细去辨认那个不真亮的声音,听了半天竟然觉得那像是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韩宇?”
耳塞的缝又大了一些,我听出那确实是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是小鬼的声音。
“小鬼你在哪?”我高声喊道,转了一圈去找小鬼的影子,结果周围那个空荡荡的小学教室,忽然暗了下来。
“韩宇,醒醒。”他的声音已经非常清楚了,就从我耳边传来。我忙扭头却不见他人影。
那时教室的玻璃窗一瞬间全碎了,哗啦啦地掉下来,我耳中一片特别嘈杂混乱的声音,隐约中好像听到小鬼一声压抑的惨叫。
窗外好像刚下了雨,窗子一碎,大量雨后清新的空气涌进来,和着微凉的风吹过我的脸庞……
我猛地坐起身来。
周围还是那个垃圾站,但已经比我刚进来时暗了不少,从窗子望出去,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只有朝西的天空还带着一抹绯红的晚霞。
小鬼就在我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微微弓着腰,看起来就像是刚发动完攻击还没来得及恢复姿势的猛兽。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脸。
“小鬼?”
他听到我叫他,微顿了一下,而后缓慢地直起腰来。我这才注意到,他右手臂以一种特别怪异的姿势耷拉着,正啪嗒啪嗒往下滴血。
因为仓库里已经很暗视野有些不清,我刚竟然没发现,他整条胳膊上红瞎瞎一片全是血迹,T恤衫半边的衣襟都被染红了。
“你怎么样?”我心里一急就想冲过去,他喊了一声“别动!”,语气严肃得让我直接定在了那里。
他摸出一小捆细皮绳,嘴里咬着一端在大臂上紧紧缠了几圈打了个结,拿短刀削掉多余的部分扔在地上。转过身问我:“鹰眼呢?”
我焦急万分又想冲到他跟前看他的伤势,被他抬手制止,只好停在原地问道:“你怎么样?”
“没事。”他冷淡地答道,眉头都没皱一下。
没事?那手臂的样子和那一大片血迹我只是看着都揪心到极点,怎么可能没事呢?
我还想继续问,却被他摆了摆手打断了。
“这里全是那些东西,我们被包围了。她们被我的血的味道吸引会先攻击我,你不要动应该不会被注意到。”
他这样说我才看见,自己周围倒着好几只蛇妖,地上也有不少凌乱的血迹,很可能是我昏迷的时候小鬼为了保护我不受蛇妖的攻击,手臂才受了伤。
虽然到处都是血,我其实没闻到什么血腥味,甚至连垃圾的味道都没有了。周围跟我梦中一样,一股很浓的大雨过后清新干净的味道。
我在小鬼手上闻到过类似的味道。但当时那种味道很淡,只是若隐若现的。现在却非常明显,如果闭上眼,我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身处室外,而刚刚就下过一场大雨。
我竟然有了个疯狂的想法——这难道是小鬼血液的味道么?
他是什么稀有血型,竟然味道都跟常人不一样?
我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小鬼催促道:“你把鹰眼扔给我。我得再去做一个笼子,把这些蛇妖困在这里。”
“哦。”我应了一声,从包里拿出那颗琉琉,忽然想起昏迷的时候听到的事,就问他:“听你说做那个‘笼子’要把鹰眼留在这里吧?你不心疼吗?”
小鬼皱了皱眉,好像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问,“有什么可心疼的?它对我又没有任何用处。”
我被他这个回答噎了一口。他的态度完全看不出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倒像真觉得那琉琉就是个废物。至少以我的眼力没办法看出他在违心说假话。
我心里不解,试探着继续问道:“刚才我昏迷的时候,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应该没有,这里不像随时会有人来的样子。可能是每天一两次集中把垃圾运来或运走。”小鬼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说,“怎么了?”
这是个天衣无缝的回答。翻译过来就是“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其他人,也不知道你是在问我有没有跟别人在这里见面”。这要比直接回答“没有”或者“我不知道”给人感觉真实得多,如果确实是他在这里见过一个叫“李逸之”的人,只能说他装傻的技术实在太高明了。
难道说我听到的对话不是他?
我摇了摇头,“这太奇怪了,刚刚我被蛇咬昏过去之后,明明听见有人讲话的声音……”
“你被蛇咬了?”小鬼眉头皱得更紧,迈步就想过来,又生生止住了,身体停在一个向前倾的姿势上,“咬在哪里?”
被他这么一问我也猛地觉得不对。毒蛇咬一口能要人命,我没去医院没打针没做任何处理,昏过去了怎么可能像睡了一觉一样又醒过来?而且醒过来之后被咬的伤口疼都不疼了?
我狐疑着弯腰把袜子往下拉了拉,让当时被蛇咬了的脚踝上部能清楚地露出来。我记得被咬的时候那里一阵剧痛,紧接着就整条腿连着一起疼得让人想死。
现在脚踝上半个伤口都没有。半滴血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五)闪光弹
“奇怪……我明明记得我是被蛇咬了,一条翠绿色的小蛇……”我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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