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川屈指轻弹他的额头:“死小子,紧张什么?这么晚,这里又这么清静,谁来?再说,我这个动作犯了什么忌讳么?”
“我,我……”微尘张口结舌,脸更红了,是啊,少爷心胸坦荡,自己却在纠结水云波骂过他的话。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复杂了?“我是少爷的仆人,少爷这样宠溺的动作……不适合……”声音低得像蚊蚋。
水云川好笑地看他:“你才多大?我是你的主人,也是你的老师,你这么乖巧懂事,我赞赏你一下,不行么?”
“是,是,随便少爷。”微尘磕磕巴巴,低着头,不敢去看眼前面带戏谑的男人。
水云川在凳子上坐下,头还是昏,浑身无力,他靠在栏杆上,看微尘:“来,背那篇荀子的《劝学》给我听。”
微尘心里欢呼,幸好这篇文章自己刚刚背熟。他应了声“是”,背道:“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
一边背,一边看到水云川脸上露出嘉许的笑容,心里更加高兴。背完卖个笑脸:“老师,学生背得对么?”
水云川伸手刮一下他的鼻子,笑道:“调皮!”
“少爷,夜深了,我扶您回去休息吧。您身体不好……”
“我可以自己走,你送我到楼下吧。”
“是。”
月下两个身影,慢慢走在花园通往主宅的路上。萤火虫在他们周围飞来飞去,夜风拂过他们的发,有浅浅的温柔在他们中间流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太忙太累,手臂、肩膀都痛得要死,眼睛也痛,所以更文会慢一点,请亲们耐心哦。
☆、第四十八章 羁绊
水惊涛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屏退了所有佣人,独自饮着一杯凉茶。几名侍卫笔直地站在廊下,雕像一般肃穆。见到水云川过来,他们只是微微躬身,不置一词。
步入大厅的男子骤然对上水惊涛深沉的目光,一抹来不及收去的笑容冻结在唇边。然后,他站定,和父亲对视了几秒,走过来:“父亲,您怎么还不休息?”
水惊涛抬头看他。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明明是仰视的姿态,可在水云川的感觉中,父亲是在俯视他。不知为什么,他有些心虚。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还病着,不好好休息,到哪儿去了?”略带责备的语气,却掩盖不住眼底的关心。
“父亲,您……”几乎脱口说出“监视我”三个字,却生生被水惊涛眼里的关心堵住。只是,那一抹关心的眼神下,似乎还有更深的东西,让他看不透。
他换了语气:“我吃过晚饭就睡着了,刚刚醒来,觉得胸闷,就出去走走。”知道瞒不过父亲,索性坦白说出来,“顺便看一眼小尘,看看他有没有偷懒。”
水惊涛站起来:“走,我送你回房间再说。”
水云川很不习惯这种口气,他和父亲之间始终隔着距离,更多的像上下级关系,而不像父子。可是听水惊涛说出“送你”两个字时,他顿时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他直觉地想要退后,想要保持原有的距离。
水惊涛却回头看他:“走吧。”
水云川只能往前走,水惊涛和他平行,上二楼,小艾在走廊里徘徊,看到他们,连忙迎上来:“老爷,少爷。”
“你在外面稍候,我和你家少爷说几句话。”
小艾点头称是,目送他们进去,拉上房门。
“躺下吧。”
“我没事,坐着就好。”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水惊涛看一眼花园的方向,远远近近的灯光像散落的星子,将花园衬托得更加宁静。他开口问道:“小尘还好么?”
“他很好,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在池塘边的亭子里看书,很认真、也很安详。”提起微尘,水云川的声音变得格外低沉,像低音大提琴发出的音调。再加上感冒引起的些许沙哑,听来更有味道。
水惊涛注视着他,儿子脸上再没有冰冷的气息,更没有戾气,此刻的他,虽然因为生病,眼睛不够明亮,可是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像一尊棱角分明的雕像放在夜明珠下,整个脸庞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莹光。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原来这么好看,而且还是在病中。
从小到大,他身上那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隔绝了父亲欣赏的目光。
可是今天,当父亲的看着自己儿子的时候,他心里泛起极其复杂的情绪。一方面,儿子脸上的表情像春风化冻,让他感觉到复苏般的暖意;另一方面,他内心深处不可避免地担心、害怕着什么。
这种变化——是因为尘儿么?只是一天、一场病、一次分离,就让儿子改变了许多。看来,他是真的有反省自己。经此之后,他应该会更加稳重、更加冷静和理智了。
可是,那个孩子,对自己的儿子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在认识他之前和之后,儿子的变化太大、太明显了。
他的情绪因为微尘而起起落落,他过分在乎、紧张这个孩子,容不得他的一点背叛和忤逆。
这,绝不正常。
儿子骨子里带着睨睥一切的傲气,没有人能够在他心里占上这么重的位置。
因为脑子晕乎乎的,水云川的反应慢了半拍,可他依然感觉到父亲眼中探究的深意。他侧过头,问道:“父亲,您怎么了?”
这样近距离的、类似于谈心的对话,从小到大,少之又少。水云川恍惚地想,又是为了小尘。父亲对小尘的关心,不同于普通的仆人。是为了他那张脸么?那张酷似母亲的脸,同样酷似那个女人。
那么,父亲是因为母亲,还是因为那个女人?
为什么,平时压在心底,刻意不去想的问题,今晚全都冒出来了?果然,人在病中,会变得脆弱么?
水惊涛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云川,你把微尘当作什么?”
水云川微微皱了一下眉,反问道:“父亲认为呢?除了仆人,我还当他什么?”
“如果你是怀念你母亲,把你对母亲的感情寄托在他身上,所以对他格外在乎,你要想清楚,他不是什么替代品……”
“父亲!”水云川打断他,微哂,“我二十岁了,不会那么幼稚。或者,如果父亲认为我仍然那么幼稚,大可把我丢到水氏底层,让我再历练一番。”
“云川。”水惊涛克制着,“我只是觉得你对微尘与别的仆人不同,你有没有自己好好想一想?”
“父亲。”水云川笑了,“您已经一再提醒、警告过我,我把父亲的教诲牢牢记在心里。我承认小尘和别的仆人不同,他聪明、懂事、温驯、守礼,他把儿子照顾得很好。刚刚吃饭时,我跟您说过,佣人是人,不是工具,我不可能毫无感情地使用他们。
“如果您认为我投入的感情太多了,那也是一种正常的回报。因为小尘投入了,所以他值得我这样对他。就像涵伯,您跟他早就超出了主仆感情,您把他当亲人、当兄长一样看待。同样,您把霁风哥当儿子一样看待。
“我对小尘,也差不多是这样一种感情。但是,远没有您对涵伯、霁风哥那么深。说到底,他只是我的仆人。我栽培他,只是要让他为水家做事,为我效劳。”
水云川的语速很慢,他的眼神仍有些浑沌,可声音却清清楚楚:“父亲,我不知道您在担心什么。在我看来,似乎是您把小尘看得太重要了?您究竟是在担心他,还是在担心我?”
水惊涛一怔。
他忽然觉得嘴里发苦,五脏六腑充满了酸涩的味道。他原想提醒儿子的,却不料被儿子将了一军。
这下,连他自己也糊涂了。
他苦笑了一下:“你是我儿子,是我水家的少主,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我怎么会把一名仆人看得比你重要?我只是希望任何事都不会羁绊你,任何人都不会成为你的软肋。”
“父亲,我说过,水家家主不是机器。我是人,您也是,您别忘了,当初您曾被什么东西牢牢羁绊过,几乎将您扯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云川!”水惊涛腾地站起来,脸上变色,胸中卷起狂澜。他勉强压抑着,呼吸有些粗重,“我们父子……一定要这样针锋相对么?”
水云川抬头看他:“父亲,是您先不信任我。”语气却缓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