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像是突然之间崩溃了一样,伸手隔着薄薄的白被子覆盖在自己的腹部,长大了嘴无声地恸哭,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落进头发里,落进她脑后的枕头里,很快消失影踪。
她就以那种悲怆至极的姿态,在这个弥漫着冰冷和残酷的病房内,在那张宽大的病床上,在静静地看着她的姜笑川的面前,将她所有的悲愤怨艾全部化为了无声的恸哭和眼泪。
姜笑川知道她为什么哭,为什么落泪,为什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想在别人的眼前落泪,不想自己像是一个战败的懦夫一样,不想被别人瞧了笑话去,她想要从病床上起来,再站起来——她已经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他们没能够一次绝了后患,就只有等待着张小莉无止境的报复。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永远不是欲念满心的阴险小人,而是那些已经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要、无所畏惧、无可畏惧的绝望者。
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将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他想他什么话也不用说了。
姜笑川看了张小莉一会儿,然后转身,默然地合上了门。
在门缝缩小的时候,他看到张小莉那泛白的骨节和略凸起的青色血管……
代价,做什么事情,就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自己也是做出了选择的,等待着他的,又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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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久之前还对魏来谈“选择”这个话题,可是转眼之间选择的残酷就已经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走出病房,看到连城正笔直地站在对面墙边上看着这边。
一见姜笑川竟然出来得这么早,他有些惊诧。
姜笑川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显出了几分黯然的脸色:“她没事,等她调整好了,还是你们最得力的证人。”
张小莉是个能够狠得下心来的人。
“连副处,我能不能问个很无礼的问题?”
姜笑川直视着连城,第一次显出了几分强势。
他一开口,连城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了,只是他不能说,“抱歉,现在这件事还在调查之中,张小莉为什么会出事,我们也没有结论。而且,这件事涉及纪委内部的机密,不能相告。”
说是不能相告,其实连城变相地也说了不少。
第一,中纪委也不知道这次的事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一个处于纪委严密保护之中的人,竟然会突然之间被人绑到沙河边,差点就投下了江,几近成为沙河沉尸,这之中一定有一个极大的疏漏,中纪委没能立刻调查出结果,证明罪魁祸首的势力不小,而且行事很隐秘,很有能力,是很有能力的一个隐藏的对手。
第二,这件事涉及纪委内部的机密,到底是纪委内部的运行机制还是一些人事关系?姜笑川问的是张小莉为什么会出事,很明显,这绝对是中纪委的疏漏,这个疏漏的出现——涉及到纪委内部的机密。
还是那句话,纪委也有害群之马。
整个国内,估计找不出完全干净的班子吧?
姜笑川忽然觉得这就是一个无限的循环,这样相互之间的算计,防范,还有防不胜防……
连城都这样说了,姜笑川也不想再问了,问太多,反而会显得他太过关心这件事,谁知道别人又会怎么想?
他还是个等待自检调查的灰色官员,现在应该是哪里凉快往哪儿待着,没事儿不往热闹的地方凑。
“既然如此,什么时候有结果了希望连副处能告诉我一声,毕竟张小莉曾经是我很得力的下属,现在却出了这种事……”姜笑川也是会打感情牌的,不过这一张感情牌其实是发自内心的,他抬手看了看腕上那戴了很多年的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今天有军区的慰问团要来姜笑川家里,专门慰问像是姜恩成那样的伤残军人,他不放心,要回去看看。
“再见了,连副处。”
连城走在他后面半步,送他出了走廊口,“姜市长慢走,再见了。”
这倒完全是下级对上级的礼仪,这种反差还真是——
姜笑川钻进出租车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微妙,上一世自己是个贪官,在中纪委那边接受调查的时候已经被停职,就是个普通的公民身份,连城那个时候虽然只是个副局,可是那个副局跟普通的副局是不一样的,中纪委有个秘密调查局,普通人不知道它的存在,能够成为那个局的副局,连城才是真的厉害。
那个时候,连城是官,姜笑川算是民,他还要低一等的感觉,他跟连城那个时候算是平等交流,可是现在——他的官衔高过连城,反倒还要接受他给自己的下级礼仪,之前几次见面还没这样的感觉,那些场合不是太过疏离就是太过特殊,也没机会进行这样的接触。
本来连城是准备找人送他的,毕竟姜笑川未来的作用可能比张小莉还要重要得多,可是如果纪委这边派人送了姜笑川,姜笑川的处境就有可能跟张小莉一样危险。
送也危险,不送也危险,现在这个成州,处处都是埋藏的危险。
张小莉要揭发检举周前,这个消息还没来得及透出去,知道的人还很少,就已经出了这样的事情,到底是那些心虚的贪官污吏们的权势太大耳目太多,还是中纪委也已经沦落到那种地步了?
检举官员,都是很危险的,因为检举人一般是孤军奋战,是孤胆的英雄,可是被检举的官员却都是结党抱成团的,他们是团队作战,检举了一个,剩下的那些团伙里的人害怕自己出事,必然采取一些极端的手段。
连城现在不仅要保护好张小莉,就连周前也必须严加保护,尽管周前现在还没松口,可是中纪委的办事能力早就在那里摆着,他迟早会松口,一旦他松口,开口说了话,被牵连进来的人必定是成片的,那些可能被供出来的人说不定也会对周前下手。
都敢在中纪委的手里害人了,这些败类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连城所想的,也是姜笑川所想的。
不过这些都不关姜笑川的事,他坐在车后座,闭着眼睛假寐。
事情太乱,需要好好地整理一下。
秋伯的儿子的死是开始,接着是秋伯,容氏的案子悬而未决,至今还疑点重重,背后藏着的那些人一个没露出来;张小莉跟周前的感情也是一个爆发点,这个点炸开了周前整个人,牵连出了一系列的贪污和权钱交易,也许最后炸得狠了,连省委书记郑良友也会被拉下马,毕竟后面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曲振东;华威集团高管捐款外逃又是另一桩,这一桩也不会小,如果真的彻查下来,市委市政府的班子几乎能够全部撤换掉三分之一,这就要看上面的处理政策了。
三件看似不相关的事情,却接连发生,让人应接不暇之余也眼花缭乱,分不清到底哪边是哪边,一个人物能够在这件事情出现,也能够出现在另一件事里……
头疼。
姜笑川索性暂时不想,很快回到了市政大院,照旧打卡进门,还没到自己的那栋小楼前面就看到外面停着车,放着一些东西,站着几个军装的男人。
这是军区的一次活动,穿军装也是上报过,符合规定的。
姜笑川想不到他们来得这么早,皱着眉头站在门口,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进去。
只是他刚刚伸手准备推开虚掩的门,手还没摸到门板,就看到门从里面打开了。
那是眼含冷意、唇边还挂着那很不明显的冷笑的越青瓷。
看到姜笑川,越青瓷也愣了一下。
“姜市长?”
“越少校?”
……
忽然之间没话说了。
门打开了,客厅里的声音就更清楚了。
“哈哈,您跟我父亲那是战友啊,我父亲之前也是参加越战的……”
“那还真是缘分了。”
“我父亲特别喜欢跟同是越南战场上出来的老兵说话,连带着我也对战场上出来的军人特别敬佩,您这身体,可是老当益壮啊……”
那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声音跟姜恩成之间的对话,听得姜笑川那眉头都快拧到一起了。
他正要进去,就听到一个比较威严的声音问道:“……对了,越少校去哪儿了?”
这下越青瓷也只有进去了,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姜笑川一眼,然后走了进去。
听刚刚见面的时候越青瓷那有些惊诧的口气,显然他不知道这里是姜笑川所住的地方——可是这不对啊,如果他事先就在慰问的队伍里,不可能不知道这里是姜笑川的家。
姜笑川也跟着走进去,看到自家不大的客厅的沙发上坐了几个人,其中一个青年特别打眼,因为这人跟越青瓷的长相有那么几分相似。
越青瓷的背景姜笑川是很清楚的,他固然是天之骄子,可是他的家族却是残酷的,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天才。他面临的家族之内的竞争是很严重的。
眼前这个和越青瓷长得有几分相似的人叫做越凡,是越青瓷的堂哥,上一世姜笑川对这个人有些印象,至于这个屋子里的其他人姜笑川就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