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空洞的点点头。
“佟先生昨天和我说了,他想带你们回广州。”虽然他并不乐意福来离开自己,但他又怎好阻止这人一家团聚,骨肉相认呢?
福来这才转过脸追问:“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沈老板“嗯”了一声,抚着他的刘海说道:“我不想让你离开,可你爹说他会安排好你的生活,到了广州你就是佟家的二少爷了,再也不用每天辛苦的给别人拉车讨生活了。”其实他还是很为福来高兴的。
佟福来却摇头,他苦笑着回答:“我娘不让我和我爹相认,她更不会让我去广州的。”
“为什么?”沈钺之甚为不解,他真搞不明白老太太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我娘不能原谅他,当年爹曾经要把我送给别人寄养。”说到这儿,他就锁住了眉头,但他却不能埋怨父亲的。可母亲却没办法谅解父亲,她认为自己应该和哥哥,姐姐拥有一样的权力,因为他也是佟家的血脉啊。
这下子沈钺之才明白过来,原来老太太是因为这件事在和佟先生生气,换做是他恐怕也很难原谅对方的。可既然佟先生已经说要接他们回广州,就证明已有悔意,无论如何认祖归宗对福来来说都是好事,应该把前尘往事都暂且搁在一边,福来的钱途最重要,拉洋车以后肯定是没出路的。
“你怎么打算的,最后还是要你来决定。”钺之温和的一笑,就坐到了床尾,将福来受伤的脚从被窝里小心的捧了出来,仔细查看,看上去没有昨天肿得那么大了,过两天应该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福来扭过头看着他说:“我得陪着我娘,她辛苦的把我养大,我不能让她伤心,得顺着她,否则就是不孝了。”
钺之把他的脚放进被里,柔声劝道:“要是去了广州,你娘有人伺候,病也能好得快些,你得多为将来打算。”
车夫望着他那双精神奕奕的眼瞳,有些犹豫的问:“到了广州一切都能顺利么,我心里没底儿。”
沈老板拧著眉摇头:“这……我也说不好。”福来的担心确实很有道理,佟家的情况现在谁也不知道,或许一入豪门深似海也说不定,毕竟每个家族的情况都不尽相同,倒是有不少兄弟之间为了利益反目为仇的例子,当然他们沈家没这情况,大哥人比较厚道,对他从小就很关爱,而大妈也很疼爱他,每当和父亲争执的时候还会向着自己说话。
他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太阳穴,低声道:“要是去广州,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就不好了,我不想碍人眼。”
沈钺之觉得他的说话的口吻就是自暴自弃,便很严肃的说道:“别把事情想得如此糟糕,既然你爹要你和大婶回广州,他便会把事情都安排妥当的。”
佟福来转过身微闭眸子:“还是暂且别谈论它好了,您这两天外出么?”他现在腿脚不方便,没办法给沈老板拉车,这便是他的职责没尽到哦。
他摇头:“不,哪里也不去,在家歇息,你好好养伤就成。”不仅如此,福来本来就是个有钱的少爷,当然不能再给自己拉车了。
车夫听到这话,才踏实下来,点头说道:“好,我再睡会儿。”
钺之帮他盖好了被子这才轻轻的走出了西屋,关好房门,随后便回北房看报纸去了。但他的内心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平静下来,果然要是福来突然离开北京,他还是很不舍得的,但他好意思对人家说你留下来继续给我拉车么?这更不像话,可他又能如何对福来负责,把个男人“金屋藏娇”么?
他放下报纸,摇了摇头,没想到他堂堂的沈二少爷却拜倒在一个车夫的脚下,这可有失他万花丛中走,片叶不沾身的做人准则。
慈母为福来细思量
佟老太太此时正在何师傅家中,将昨天发生的事向何师傅和师娘娓娓道来。
何师傅听完她说的话便抽起了烟斗,他皱着眉问:“大姐,您打算怎么办?”
“我不能让他带走福来,更不想去广州。”佟春燕咬牙切齿的答道,现在她对那个男人只有恨。
何师傅的老婆雅兰看到她这个样子,只得劝道:“大姐,您也得为福来今后考虑,虽然拉洋车能糊口,但福来到了四五十岁的时候怎么办,您也知道上了年纪的车夫活得有多凄惨,我觉得您应该仔细想想。”
何师傅朝妻子使了个眼色,示意让她别再添油加醋的说风凉话了,佟大姐肯定有自己的顾虑,否则怎么可能咬着牙独自抚养福来呢?
佟春燕垂下头,黯然的说道:“妹妹有所不知,当初我几番恳求,他还坚持要把福来送到乡下去,他嫌孩子是累赘,可福来确实是个好孩子啊,又孝顺,又懂事,他凭什么要把孩子丢掉,福来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因此她更加的痛恨哥哥,不仅仅是他夺了自己的青春,还要把他们的亲生儿子扔掉,她怎能原谅这禽兽不如的男人?
何师傅放下烟斗,也委婉的劝说:“姐姐,您容我说句公道话,这件事您应该让福来决定,而且雅兰讲的也有道理,当初是他弃养福来在先,但如今他想悔改,想补偿你们,不如试着给他个机会。”
听到何师傅也这么说,佟春燕就沉默了,每次看到福来因为拉车而累得满身大汗,或是受了伤的时候她真的心疼得要死,但哥哥是怎样的人她却是很了解的,他真的能诚心诚意的善待福来么?她已经风烛残年,没几年活头了,但儿子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她个人的仇怨是否应该暂且放下,试着和那个人谈谈?
回来的路上,佟春燕都在思忖这件事,走进大拐棒胡同的小院之后,沈钺之正在院子里吊嗓子,她连忙说道:“沈先生,我回来晚了,这就去做饭。”
“大婶辛苦您了。”钺之看得出她心事很重,可他是晚辈却不能随便插手别人的家事,只好忍住不问。
“这是我应该做的。”她说完就进了厨房,先洗了洗手,就开始烧水下面条,但心里却还在挂记福来今后的生活,或许她可以试着对哥哥网开一面让儿子回到佟家,嫂子其实人蛮好,但却一直不知道自己和哥哥的丑事,更不知她生的儿子是哥哥的亲骨肉,应该会善待福来吧?
过了一会儿,锅里的水滚开了她才发觉,连忙往里面下面条,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沈钺之就先一步过去开了门。
哥哥又带着那个军官来了,还笑容可掬的和沈先生问好。
她马上就扭过脸,继续煮面去了,可心里却越发的不踏实起来!
佟先生和沈钺之打完招呼便问:“我想和福来说说话,他在哪个屋?”
“西屋,他脚撞伤了,躺着呢。”钺之说完就带两人进了屋。
推开门的时候福来正坐在床头慢吞吞的看报纸,这些报纸都是沈先生屋里拿过来的,遇到不认识的字他便用字典来查,闲来无事的时候他就会学着认些字,现在读书看报都没问题。
“福来,佟先生来看你了。”沈钺之说着就把佟孝成请进屋,然后便和赵副官一起回了北屋,让父子二人单独聊聊。
福来看到父亲进门就赶忙收了字典和报纸,很紧张的说道:“您坐吧,我给您泡茶。”他说着就要下床,却让父亲制止了。
佟孝成坐到了椅子上,温和的笑着:“你腿不方便,坐着别动,我不渴,昨天我本来就想和你谈谈,但你娘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我才今天过来的。”
他不敢抬头直视生身之父,有些局促不安的抓着被角说道:“她现在好些了。”
“嗯......你娘都和你说了吧,我想带你们回广州的事,你是我的儿子自然要回到佟家的,你哥哥在银行做事,姐姐开了家贸易行,我的意思是想让你跟在我身边,我会送你去黄埔军校的,你毕业之后就是军官了。”他已经给福来规划好了未来,甚至将来毕业之后的去向都考虑得甚为仔细了,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儿子的神情,虽然他们彼此之间还很陌生,但毕竟是血浓于水的至亲,他认为福来应该会听从自己的教导的。
佟福来听到这番话却有些莫名,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莫非父亲是军人?
看到儿子愣愣的神情,他就舒了口气,只得耐心的又说:“我在国民政府的参谋部任职,所以我希望你能继承我的衣钵,做一个优秀的军人。”现在正是大好时机,如果抓住机遇,说不定就能功成名就,重振佟佳氏一族,所以他需要一个至亲骨肉来帮自己。
福来漠然的望着父亲,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的未来就是要和父亲一起奔赴沙场,行走于硝烟之中么?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车夫而已,车夫又怎能飞出鸡窝,变成英武的神气军官?这简直就是笑话啊!
佟老先生看到儿子的表情,索性坐到了福来的身边,拍拍他的肩:“福来,爹会给你安排好一切的,等从军校毕了业,爹就帮你张罗婚事,给你娶个漂亮贤惠的媳妇儿,早早的为我佟家开枝散叶。”
他埋头答道:“我......还是要问问娘的意思。”无论如何他也不能丢下母亲,即便父亲那边给他铺平了道路,往后他可以平步青云,升官发财,但这些都及不上母亲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