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慎双手递回去:“谢谢,但是……”
“你不要,我出门就扔垃圾箱里信不信?”洪大少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
“洪鑫垚,你听我说,这个真的……”
洪大少腾地站起来,拎起鞋子走到窗边,伸出窗外悬着:“你再说不要,我立马松手。”
知道这大少爷蛮横起来很可能不顾后果,方思慎急道:“不行,快拿回来,砸到人怎么办?”
洪鑫垚笑得无赖:“反正从你窗户掉下去的,砸死人也是找你。”
方思慎哭笑不得:“你先拿回来。”
洪鑫垚笑嘻嘻地把鞋子拎回来,拖着方思慎到床沿坐下,鞋子放在脚边:“试试,我看看大小,不合适下星期换一双。”
事已至此,方思慎怎么拗得过他,只得带几分别扭,低头弯腰试穿新鞋,大小居然正好。通透舒适,果然一分钱一分货。
“少爷我目测挺准的嘛。”洪鑫垚得意洋洋。
总觉得不该接受对方这份礼物,又不知怎样回绝才有效,方思慎一脸欲言又止,左右为难。
洪鑫垚忽然收起笑脸:“你别这副样子,好像我怎么着你似的。就这,真没几个钱,直接从库房拿的,成本价,还不够少爷我一顿饭呢!”话出口,又仿佛变成了故意炫耀,也不知怎么说才对,改口道,“反正给你你穿就是了,大男人干什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他头一回送人东西送得这么憋屈,气鼓鼓说完,扭转头不去看对方。
少年人表达方式虽然生硬,却是实实在在一片真心。方思慎犹豫一下,终于点点头:“那好,谢谢你。”把鞋子换下来,问,“卫德礼的车子,是不是你找了什么关系?你借走他的相机,是不是……”
洪鑫垚办妥这事,早憋着不知要跟谁炫耀。他直觉方书呆不见得爱听,洋鬼子多半听不懂,也就是自己出口恶气而已。这时见方思慎主动问起,立刻精神一振:“哼,几个二流子小混混,也不称称自己多少斤两,敢动老子的……”
瞧见方思慎皱眉,下文及时刹住,故作满不在乎地解释道:“找了我爸一个警视厅的朋友,他说那片地方要拆迁搞开发,正好准备整顿,顺便把黑车市场连锅端了。”
“是这样……谢谢你。”
“小Case!”洪大少甩甩头发。
这般前因后果,背后动作,跟卫德礼肯定是说不清楚的,莫如不说。方思慎有些茫然,不知如何评论。好在不用再担心人身安全,算是去了个隐患。浓重的困意涌上来,撑着床沿直打哈欠,捂着嘴咕噜:“对不起……”
洪鑫垚倒挺痛快:“你睡你的,我在这写会儿作业。”书包课本笔袋练习卷子,老实不客气摊了一桌。
方思慎看他正经打算写作业的样子,揉着眼睛道:“不好意思,那我先睡一下。你要喝水暖壶里有,杯子在书架上。”抵挡不住席卷而来的疲乏,脑袋刚沾上枕头便睡着了。
洪大少装模作样写了几行字,目光移到桌上的电脑屏幕上,忽然就有些手痒,想打打游戏。观察一下方书呆,呼吸悠长,睡得很沉的样子。到底按捺不住,摁下开关。界面上出现提示框:“请输入您的密码。”胡乱试几次,沮丧地关上电脑。又写了几行字,站起来找吃的。四处搜寻一番。除去架子上两把挂面、一兜鸡蛋,窗台上一盆小葱,一盆大蒜,就只有暖壶里半瓶开水。
一时倍觉无趣。周六下午本是固定分配给辅导班的时间,不能回家,也找不着人作陪吃喝玩乐。看方书呆睡得香甜,顿觉十分不忿,掐了根葱尖儿去捅他鼻孔。
方思慎轻哼一声,拿手蹭蹭鼻头,翻个身继续睡。洪鑫垚憋住笑,改捅他耳朵。方思慎正沉在酽酽的睡梦中不肯醒来,一只手捂住耳朵,脑袋直往枕头下钻,孩子气十足。
洪鑫垚差点笑出声,觉得书呆子实在困得可怜,良心发现,扔掉葱叶子,摸出手机开始拍照。照得两张,想起那天洋鬼子讲什么人类学,一点邪念冷不丁冒上心头,望着那人乌黑柔亮的头发,眼神不由自主就往下边出溜过去。
从领口往里窥探,没什么肉,肩胛与锁骨形成一个深深的月牙窝。把衣领小心翼翼拨开一点儿,贴近些,还是瞧不清楚胸口。
“到底长啥样呢?不会是压根儿不长毛吧……”忍不住就想解开两粒纽扣看个究竟。不料方思慎微微动了动,吓得赶紧住手。等人安定下来,眼神不受控制地继续往下,顺着腰腹流连,最后停驻在某个地方。
那点邪念愈发茁壮:“看书呆子没开荤的傻样,搞不好下边毛都没出齐……”手指慢慢靠近,即将碰上去的刹那,如遭火燎,猛地缩回胳膊。整个人瞬间清醒了:我这是干嘛呢我?
青春期男生互相关注甚至比较重点部位,再正常不过。洪鑫垚站了一会儿,将自己刚才的举动和以往跟狐朋狗友的胡闹归为一类,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好像不能这样对待方书呆。心中龌龊臆想一番,劝诫自己:“书呆子那么正经,不小心弄醒了,十有八九要翻脸。”恋恋不舍地坐回椅子上,眼神却半天没收回来。
方思慎一觉醒来,看见洪鑫垚正趴在桌上抄写单词。后者为了掩饰某个下作念头,当方思慎在那边认真看书时,居然耐着性子写了两门作业,又乔张作致问了几个西语国文课本上的问题,呈现出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诡异状貌。
一周过去,离端午节只剩下三天。报刊杂志上除了呼吁给传统节日公休假日待遇的文章,就是铺天盖地的促销广告。
周六上午,梁若谷忙于志愿者活动,请假没来。方思慎上完课,与国一高其他得到赠票的老师同学,以及按时前来会合的卫德礼,上了“琼林书院”的班车。
“琼林书院”这次活动规模盛大,安排周到。上下午各有一趟班车,接送受邀参观的客人。
汽车一直开到距市中心八十公里的宁安镇,这里有京郊最著名的自然风景带,环境优美,马路宽阔,森林公园、水上公园一个接一个。夹杂其间的是错落有致的别墅区,以及专供权贵富人享用的高尔夫球场、跑马场、赛车俱乐部,甚至还有一个大型室内人造滑雪场,让生活在北方内陆的京城人士炎炎夏日里也能享受冰雪的快乐。
洪鑫垚贴着车窗拍照。不知道的人以为他在拍风景,其实拍的都是路牌。洪大少充分懂得这些地方的作用和价值,因为上学的缘故,平时只在城里玩玩,城外的高档会所基本尚未涉足。不过即使自己不来,也可以提供一些信息给家里老头子,以备不时之需。
渐渐接近孟灵山下晚月河畔,一排排五色仿古旗幡迎风飘扬,河边临时搭起的高台上悬挂着大红横幅:“首届宁安端午文化节暨琼林杯龙舟赛。”台前竖着三面旗子,分别署的是:宁安镇政务府、御府琼林集团、琼林书院。河面上龙舟竞渡、鼓声震天,河边高台附近圈出一个贵宾区域,其余地方都挤满了闻讯而来的游客乡民,热闹喧哗,人头攒动。
一车人最兴奋的莫过卫德礼,终于亲眼目睹如此壮观的夏国民俗活动,下车就迫不及待往河边挤。穿着传统夏装的小伙子过来引导,原来持有赠票的人都可以进入贵宾区,尽占地利之便。方思慎、洪鑫垚从小长于北方,也是第一次观看真实的龙舟表演,不由得向洋鬼子看齐,放开嗓子,跟着鼓点节奏给划船的健儿们加油。
他们来得晚,比赛已至尾声,不一会儿便决出了胜负。颁奖典礼就在高台上现场举行,一片欢呼吵闹声中,优胜者登台领奖。颁奖嘉宾除了宁安镇的地方官,还有文化署的中央级官员,以及御府琼林集团董事长。
洪鑫垚抬头盯着那文化署官员和御府集团董事长,总觉得有些面熟,应该在春天父亲进京时哪次应酬席上见过。“御府琼林”四个字大夏国百姓都不陌生。最近两年,XSB-TV1到TV10的整点新闻插播广告里,每晚必唱:“圣贤才八斗,夜光杯在手。仙乡何处是?御府琼林酒!”
领奖的劲装小伙们下去了,摇摇摆摆上来一堆小孩,三四岁至十来岁不等。由四名少年前后看护,领到合适的位置站好。他们一律穿着改良的明代儒服:头顶四方平定巾,脚蹬六合一统靴,身着蓝色交领长袍,大的牵小的,最小的几个磕磕绊绊,差点踩到长袍下摆摔倒,又滑稽又可爱,逗得观众嘻哈不已。几个扛摄像机的记者纷纷往前凑,被告知表演开始后方允许拍摄。
孩子们刚上台,贵宾席前几排观众便“啪啪”鼓掌,相当卖力,女人们兴奋地互相炫耀:“看!看!我们家小不点!”“我家宝贝,第一个!”原来多数是家长。
洪鑫垚猛拍一下方思慎,指着台上最后压阵那名古装少年,惊得舌头都结巴了:“你看!看那个,他、他……靠!梁子这家伙,搞什么呢,上这玩变装来了哈!”
方思慎被服饰吸引,听他这么一说,才仔细辨认面孔。那最后一个登台的少年,眉目端整,身姿挺拔,当真是梁若谷。看他素巾儒服,广袖长衫,通身装扮竟是十分之妥帖,远比平时来得醒目。相形之下,另外三名少年就显得气质粗疏,图有其表,差一点古韵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