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上头来的官吏仍会时不时进村拉壮丁,冯洛焉凭借着女子的身份躲过了所有劫难,也不知是幸,还是哀。
林芝将酒坛子朝下甩了甩,确信滴不出半滴酒水,这才步子趔趄地起身,含糊道:“阿冯!阿冯!我走了!”
冯洛焉从记忆中回来,赶忙搀住林芝:“我送你回去,小心点。”
“不必,你放手!”林芝毫不客气地将冯洛焉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砸吧嘴道,“小姑娘好好歇息,大老爷们这就走了!这小段路,老娘还不放在眼里,哈哈。”
冯洛焉这人性子软,不懂强求,也只好任林芝走了,将她送到小路口,几番叮嘱,要她小心,见她不耐烦地摆手,只好住嘴。
林芝晃晃悠悠地走了,冯洛焉这才想起郑老爷子的药还未煎,便急匆匆地朝自家后屋的药庐走去。
厚实的积雪踩上去发出噗噗的声响,既软又松,可融在黑夜中,也看不出它本来洁白的颜色。
冯洛焉摸黑走着,自认为这路摸得太熟,没啥问题,哪知后一脚就绊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往前一趑趄,差点摔在雪地里。
是什么东西横亘在路中间呐?
冯洛焉愤愤地回身,一探究竟,却发现雪里埋着一大坨黑乎乎,长条形的东西,这样子……这样子好像……是个人?!
冯洛焉吓得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在这旷野中失声尖叫出来,他这是见鬼了么?莫不成是年兽?
他缓缓地蹲下身,颤抖地伸出手去拨开那“东西”周围的积雪,借着皎洁的月光,他看见了一张模糊的人脸,是一个……男人?
这人侧着脸倒在雪地里,不省人事,或者说已经……死了?冯洛焉的心噗通直跳,壮着胆子去探那人的鼻息,没有,没有?!等等,好像有一点点热气,那就是还活着?
可是,冯洛焉抬起头,茫然地张望四周,群山包围,天地浩阔,寂静得没有一丝声音,这等荒山野地,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半死人?!
☆、02落魄英雄
月光与雪一样的冷。
冯洛焉收回自己惶然的目光,再次将视线投掷到身前这个趴着纹丝不动好似已死了的人身上,这人的头发上结满冰渣,身体被雪覆盖,好似倒在此地许久了。
鼻尖沁着凉意,嘴中呼出的热气瞬间化为一团白雾,冯洛焉搓着手冷得不可遏制,他想了想,起身掸去男人背上覆着的雪,左右手一把拎住男人的衣肩,身体后倾,开始卯足劲儿拖曳男人的身躯。
沉重僵硬的身体被缓缓拖动,在雪地上留下一道宽阔的痕迹。冯洛焉涨红了脸,大概使尽了周身的气力,这才将男人拖到柴门口,屋里的烛火影影绰绰,带来一丝暖意。冯洛焉将男人拖进屋子,顿觉腰上奇酸无比,饶是劈柴打水,也没这般的累。
冯洛焉用些手劲儿捏了捏自己的腰,继而又弯下身去将男人翻过来,结着冰渣的乱发缠满了男人的脸,冯洛焉只好将冰渣子一撮撮地捋下,拂去男人脸上的雪水。这时,冯洛焉才有些清楚地看见了男人的长相,高挺的鼻子,瘦削的脸型,两片刀刃般单薄的唇此时是黑紫色的。
这般模样……冯洛焉痴痴地看了会儿,他觉得男人是长得好看的,与他梦中时常出现的脸庞,微妙地重合了。当然,六年了,冯洛焉不曾踏出过小南村半步,都快忘记青年男子该长什么模样了。这眉眼,这嘴唇,全是按着郑老爷子讲述的,想象出来的。然而,世上真当存在这般英俊的人儿。
冯洛焉放轻了动作,将男人推坐起来,从后头抱住男人的身体,将他一点点一点点地拖到床边,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他抬到了床上。此时,冯洛焉已热得额头沁出了汗,背脊上都热烘烘的。
男人毫无知觉地仰躺在冯洛焉的土床上,脑袋歪向一侧,仿佛死了过去。他穿着一身藏蓝色的锻袄,衣服的布料即使被雪浸湿了,仍是能看出上头精绣的丝线,密密地在衣襟上滚了一圈花边。冯洛焉对刺绣略知一二,也看出男人的衣服颇为考究。只是这锻袄大衣上分布着几道极不规律的划痕,拉破了整件衣服,使得里头的棉絮外翻,甚至是黑色的里衣也隐约可见。
冯洛焉疑惑地伸出手指去搽了搽上头的水渍,举起来一看,指尖一片暗红,这、这是血?!他被硬生生吓了一跳!
所以,衣服被划破是因为男人受了伤?冯洛焉的神经立即紧绷起来,他对受伤、生病这些字眼是多么的敏感惊惧,最害怕有人因此而丢失性命。
他即刻平复自己的心情,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解开男人的锻袄,内层的里衣是白色的,黑色,是血的颜色,这些血渍应该干了有段时间,不然也不会是凝黑的。再揭开里衣,触目惊心的伤口便显露出来。黑紫色的伤口一长条一长条布满男人的胸膛、腰腹,这应该是利刃所伤,且已伤到筋骨。冯洛焉看见了黑褐色的胸腔骨,两边的血肉花卷儿似的外翻,烂成了死肉,黑乎乎一片。
伤得如此厉害,又在雪地里趴了那么久,却还有鼻息,冯洛焉不禁佩服眼前这男人的毅力,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又为何倒在自家门口,虽然统统一无所知,但冯洛焉仍打起精神,秉着医者仁心的信念,决定救治男人的性命。
他将火炉拎到床边,又把明日要用的柴火塞进炉子,生了一把旺火,给男人取暖。然后又去打了一小桶冷水放进锅子里煮沸。里里外外忙活了好一会儿,他拭去一头的汗,缓了口气,重新看了男人一眼,此时的男人仍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不过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没有方才的苍白泛青,嘴唇也褪去了黑紫,有了些血色。大概是暖炉起了效果,冯洛焉又拾起几块干柴塞进了炉子,继续生火。
等水咕咚咕咚窜泡,冯洛焉放下铁钳子,转身出了屋,抹黑来到药庐,磕磕碰碰寻了些晒干的草药,捧起捣药罐,又将平日行医用的药箱子夹在胳膊下,摇摇晃晃回到了屋中。
捣碎草药,烤热小刀,一切备好,冯洛焉紧张地靠向男人,他看到男人健硕的胸膛上满是可怖狰狞的刀伤,心里一阵紧缩,不忍下手。可再拖下去,指不定男人最后的生存希望也会被掐灭,冯洛焉捏紧小刀的柄,心一横,缓缓地伸下刀子,对准那些已冻烂的死肉均匀而有力地割下去,一点一点地将它们片去。
这些肉已不会长回男人的身上,只好去除,否则不好上药,只才下刀一寸,晕迷不醒的男人竟慢慢地侧过脸来,狠狠地咬住牙,野兽般的嘶吼从他牙缝中挤出,痛苦、挣扎、惨烈。
冯洛焉慌了下,不敢停刀,只好急切道:“别动,别动,请你、请你再忍忍,再忍忍。”
男人听不见他说的话,只是蹙紧眉头,爆出额上的青筋,痛苦而无助地低吼,宣泄那种无法言说的痛楚。
冯洛焉简直快要被男人的嘶吼给震碎了,他死死地咬住下唇,稳住心神,快而准地片去那些黑色的肉,鲜嫩的血肉露了出来,血水涌出。冯洛焉取来捣好的药,均匀地敷在伤口上,再用麻布条缠上,等他几番抬起男人的背脊裹完麻布条时,手已经酸得快没了知觉,但仍有善后工作要做。
冯洛焉揉了揉酸涩的眼,起身去打热水,浸湿方巾,再拧干,俯下身一点一点地替男人擦洗身子,污泥、血块混合在一起,实在肮脏,等他擦完上身,才看清男人麦色的肌肤,在灼灼的灯火下泛着淡色。接着,还得……擦洗男人的下半身,冯洛焉不自在地想着,羞赧地去解男人的裤绳,竟是有些惴惴不安。
怕什么?都是男子,该长的,我也长了。
冯洛焉这么安慰自己,于是使点力褪下了男人的裤子,露出来的那一大团物件生生把冯洛焉惊了个正着。眼神再闪烁,却是移不开眼,面红耳热地虚晃着打量半天,冯洛焉又羞又怒地想,皆为男子,为何男人的那物件长得如此硕大,色泽偏深,这般雄伟,为何自己的……就那般秀气,模样也、也小……
这些疑问自然没人来替冯洛焉解决,可怜年值十九的冯洛焉也只在医书上见过赤裸的穴位图,当然,那些图也不会将男子的特征描画得过分清晰。
好奇的他拿着方巾擦拭完男人的长腿后,又小心翼翼地轻拭了男人胯间的物件,顺便细细地探看了一下。
夜已极深,冯洛焉洗干方巾将其晾起后,终于抵不住疲惫的困意,于是绕到床的内侧,抖开棉被,盖在两人身上,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冯洛焉猛地睁开眼,睡意散尽,昨夜他竟、竟梦见……脑仁儿微微涨疼,无奈之下只好起身,棉被滑了下来,冯洛焉往身旁一瞥,一侧竟躺了个胸膛大敞的男人!
这一景象把他生生惊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昨晚劳碌的记忆涌上脑海,自己在雪地里救了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浑身是伤,触目惊心,光是处理那些糜烂的伤口就让冯洛焉费了一番心神。结果自己是如此粗枝大叶,解了男人的锻袄扔在长凳上,褪了男人的裤子却挂在脚踝上,真是糟糕透了。
冯洛焉裹上棉袄下了床,不小心带起了棉被,这下又不小心瞄见了男人胯间的巨物,脸上一阵臊热,赶忙若无其事地替男人掖好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