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裹着湿布巾将碗端出,又铲干净锅中的水,煮了些粥。待一切忙活干净后,窗外已是一片昏暗,冬日天黑得是极快。
就着一碗水蒸蛋,冯洛焉也是心满意足地搜刮净了碗底,饱腹的感觉会让他觉得幸福,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能吃饱,难道不是一种幸运么?
还剩半碗水蒸蛋,冯洛焉终究不忍丢下身后那个冷傲孤独的男人不管,盛了饭,又把水蒸蛋覆在饭上,端着饭碗来到窗前,轻声道:“公子……吃饭了……”
男人浓密的睫羽轻轻一颤,暴露了他根本没睡着的本质,可他也不答应,闭着眼继续躺着。
冯洛焉知他醒着,却是不愿睁眼起来,心下暗自叹了口气,开始摆事实讲道理:“公子,你既然选择活下去,为何连口饭也不愿吃?不愿被冻死,却高兴饿死?难不成死相会好看些不成?今日你沦落至此,想要重新出人头地,还是要靠这口饭帮着的,对吗?你的爹娘若是知道你这般亏待自己,他们得有多伤心?像我,我娘死了五年,这五年都是我一个人撑过来的,再难捱也好,我始终记得我娘临终前与我说的,活下去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也没了。你说,是不是这道理?……”
冯洛焉自顾自动情地说着,眼角红红的,想起娘亲他总是没来由地难过,语气愈发温柔体贴,似乎要把男人彻底感化似的,林芝曾经批评过他,唠唠叨叨像个老太太似的。
男人噌地坐了起来,睁开眼盯着被子,轻轻地扇了几下睫羽,不言不语。但冯洛焉高兴地想,自己的劝说果真是有作用的。于是提起裙摆坐到了床边,用勺子挖了块饭,送到男人嘴边,“来,张嘴。”
男人脸绷得死紧,像是遭受了什么极大的侮辱,几番咽气,终于冷梆梆道:“我,自己来。”
“不行,你现在不方便。”
“我自己来。”
冯洛焉也很坚持:“这时候逞什么强?我怕你将饭粒全落到被子上,满床的饭菜味。”
男人意外地通情达理,犹豫了一下,张开了自己的嘴,冯洛焉很欣慰地将饭喂给他,“来,第二口,张嘴。”
这种小娃子般的待遇让男人极度不适应,等饭喂完了,男人苍白的脸上竟浮起淡淡的红晕,显得有些羞涩。
冯洛焉十分欢喜男人的乖顺,说道:“这样配合就对了,公子,早日养好病,才能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啊。”
男人茫然地眨了几下眼,问:“这饭,尝起来为何有些清凉?”
冯洛焉道:“啊,我在蒸蛋上撒了些薄荷粉,清凉提神,入口也清新一些,是吧?”
“薄荷粉?”
“唔,是啊,我自己种的,晒干了再碾成粉,加在粥里,也格外清爽。明早做给你吃,要吗?”冯洛焉十分爱好药入菜,轻快道,“这薄荷粉具有醒脑明目的功效,保证你白天不打瞌睡。”
男人眼角一抽,脸色立刻冷了下来,道:“明目?呵,我还需要么?”
冯洛焉“啊”了一下,知道自己失言,“放薄荷粉做菜是我的习惯,你别在意,公子,莫要往心里去。”
男人冷若冰霜,失魂落魄地垂下头,自弃道:“我为何要怪你?眼瞎的是我,受难的是我,这该是我的惩罚,应得的!”
冯洛焉心酸道:“你别这样说,这眼又不是你自愿瞎的,指不定,指不定还有救呢?”
“你救吗?”男人冷嘲热讽起来,凄然地对天大笑,“哈,哈哈,谁也救不了我了,我该一死百了,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哈哈哈哈……”
撕心裂肺地狂笑,崩裂了胸口的伤,男人猛地捂住胸膛,痛苦地拧起眉来,“啊……呃……”
冯洛焉恼怒地斥责他,连忙扶他睡下,“你这是要作死了,你知道吗?!刚好的伤口,想再裂开吗?你想疼死吗?”
男人绝望地闭起眼,呢喃道:“没救了,这是惩罚,我活该……”
冯洛焉又是气恼又是酸楚,却不知该如何劝解男人,只得默默地抿着下唇,坐在一旁眼见着男人沉沦进悲伤的漩涡。
☆、06孤胆英雄(2)
伤药捣烂时,正好热水也滚沸了,冯洛焉拭一把额头的汗珠,拿起铁钳捅了捅炉子下的煤灰,同时拣出了烧得发红的炭块,泼了些冷水浇灭火星子,一缕缕白烟伴着滋啦作响的声音冉冉升起。
又到了换药的时间,冯洛焉将热水舀到木盆中,适当添了些冷水,伸下两根手指试探了一下温度,恰好。他将木盆端到床边的凳子上,轻轻叫了几声男人:“公子,公子,你醒着吗?”
男人没反应,好似睡了过去。
但冯洛焉知晓他定是醒着,只是不想理睬自己罢了。那好,也罢,只能径自动手了。
冯洛焉伸手掀开一角被子,刚把被子撩起来,电光火石间手腕竟被人一下子扼住,又被狠狠一扯,冯洛焉猝不及防十分狼狈地摔在男人身上,手腕也是火辣辣的疼。
“啊,好痛!……”冯洛焉天旋地转间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头晕眼花皱起五官来。
男人闷哼一声,刚想鲤鱼打挺般地跳起来,却被重物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压回了床板上。
冯洛焉四肢无力,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摆放,他与男人交着颈,身贴身,姿势好不暧昧。
“你、你做什么?”冯洛焉委屈地斥责男人,“我,我不过是想给你换个药……”
男人的耳朵因冯洛焉呼出的热热的气息,而敏感地痒起来,抽了下嘴角,道:“我怎知你要做什么……”
冯洛焉笨拙地支起身来,两手撑在男人的两侧,低头俯瞰男人,这姿势像是自己强行将男人压倒了一般,想到这儿,他耳根微微发烫,赶紧爬了起来。
“受了伤力气还这般大,”冯洛焉抱怨似的说,“方才压着你伤口没?让我看看。”
男人也坐了起来,头一偏,孤傲地拒绝他:“不必。”
冯洛焉气极,状似凶狠道:“你不愿也没用,我偏要看。”说着伸手去解男人的外衣。
男人用宽大遒劲的掌心一把裹住冯洛焉的手,制止道:“你是女人么?”
“当、当然!”冯洛焉心惊肉跳地说。
男人意外他的爽快,自己倒有些不爽了,额上青筋跳突,冷硬道:“男女,授受不亲,你难道不懂?”
冯洛焉诧异,这人一派英姿,骨子里却是个保守的迂腐人士。其实相比城中的大户,乡野的农家倒是在男女方面没啥忌讳,因此冯洛焉头一次听说男女要授受不亲这回事。
“我管你亲不亲,你这药一定得换,不然这伤是好不了了。”冯洛焉一口断决。
他从男人长着薄茧的掌中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仍是自顾自解起男人的衣服,刚扯开衣襟,男人赶紧捂上,冯洛焉不依不饶,又使劲儿拉扯他的衣服,两人暗暗较上了劲儿,你来我往,各自发狠。
男人眼睛看不见,对黑暗的环境很陌生,反应自然较以往慢一拍,和冯洛焉两人你扯我捂争执了半天,他终是忍无可忍怒道:“放手!怎会有你这般不守贞洁的女人?!”
冯洛焉道:“我如何不守贞洁了?”
男人虽是面冷,但周身散发的黑色气息已昭示了他的不满,“窥看男人的身子,也不知害臊?简直放荡!”
本是想捉弄一下男人,哪知他竟放出如此令人难堪的言语,冯洛焉脸上稍稍有些挂不住,显得异常窘迫,口不择言道:“放荡?你浑身上下哪出我没见过?这亵裤还是我脱下来晾过又将它穿回去的呢。”
男人一下子僵住了,难以置信,结巴道:“你、你脱我裤子?”
“是呀,”冯洛焉索性一装装到底,“你昏迷时,每日都是我为你擦身,换药,你左边大腿内侧,是不是有朵小花儿?”
这下男人彻底呆了,半天回不过神,冯洛焉捂嘴暗笑,男人这模样真是逗人,别看他人凶话毒,其实还挺有意思的。至于他大腿内侧的那朵小花儿,还真是冯洛焉替他擦身时不小心看见的,本来对着男人的下身他就感到羞耻,无法抑制莫名的悸动,所以动作格外慢,生怕惊醒男人,这精工慢活,自然看出了些名堂。一开始还纳闷,一个大男人,为何文了一朵五瓣儿的小花,式样还十分简单普通。后细想,这是人家的事儿,自己瞎琢磨啥呢。
“既然我都看过了,你不介意我替你擦身换药了吧?哎呀,这水都要凉了。”
男人像是默许了,忍着想逃的冲动,硬是坚持住了,他的锻袄被脱了下来,上身的绷带一圈一圈地被绕下来,一块温湿的热毛巾贴着他的胸膛一点一点地擦拭,动作轻柔,和煦温暖。透过毛巾的热度好像可以感受到那人细腻柔和的性子,不急躁,踏踏实实,令人安心。男人眨动着幽暗的眸子,心中似乎对那不守贞洁的女人有了些改观。
冯洛焉把捣烂的草药敷在了男人的伤口上,这几道深深浅浅的伤口已渐渐愈合,粉色的新肉也长了出来。
“嘶——”男人胸膛一抽,倒吸一口凉气。
冯洛焉吓得立即停下动作,“怎么,弄疼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