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铭刚认识秀羽时,那时他也是这般厌世,可是起码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到远山青色的倒影,现在却蒙着一层灰色的云翳,什么也没有了。
离开了秀羽,刀铭躲在暗处一拳一拳打在树干上,他多么希望秀羽能像自己这样狠狠的发泄,他愿意来当这个树干。
求求你,秀羽,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石黑虎站在窗外久久的看着秀羽,可是不管他看多久,秀羽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几乎都不眨。
秀羽外表刚强冷漠,可是他内心却比谁都脆弱,因为害怕伤害,所以他一直孤单的逃避人群。几年前是自己把他带回到人间,本以为就可以看着他幸福美满,可是墙上的喜字红的还是那样鲜艳,悲剧已然上演。
秀羽,大哥该怎么样才能帮你?
太阳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终于在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秀羽下了床,他来回在屋里打转,针线笸箩里有个大红的婴儿肚兜,粉色的桃子循次渐染,桃尖鲜红,绿色的叶子却只绣了一半;小食盒里的蜜饯半满,本想着吃完这些要换蜜渍葡萄;亮晶晶的银簪子、银镯子都搁在梳妆台上,就等着秀羽给她插到头上……
一切都是当时的模样,为什么就独独看不到那一张浅笑盈盈的脸庞。
骗自己她一直都在的谎言终于像玻璃一样破裂,明晃晃的渣子落在眼睛和心的每一个角落,偏偏真实这只脚毫不留情的踏上去,踩了又踩,碾了又碾,生生把那渣子刺进心里,血肉模糊了一片。
两个世界,几许痴迷,别去离散,怎诉相思。
天上人间,以难再聚,听那杜鹃,泣血轻啼。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他记得娘活着的时候经常唱这首歌,那时自己小,解不了相思,今时今日才明白相思无解,不如归去。
“月月,等着我,我来陪你,那里那么黑,那么冷,我是断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的。”
夕阳正昏黄,照着秀羽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他从药箱里拿出一块生鸦片,吞了下去。
秀羽做了个梦,梦里他把月月抱在怀里飞到了云端里。月月咯咯笑着,欢乐从小酒窝里溅出来,四处泼洒,“秀羽,秀羽,我们永远在一起。”
梦醒了,眼空了,人走了,怀冷了。
唇角的笑还没来得及消失,眼泪却压了进去,不知是哭着笑,还是笑着哭。
七重羽蓝本是天下剧毒,怎么会被一块小小的鸦片毒倒?
本来以为选择从来没有碰过的鸦片会有用,可还是没有自己毒,但它却有办法让自己得尝夙愿,和月月共舞云端。
没有迟疑。秀羽拿出了第二块鸦片。
刀铭和石黑虎此时却被刚出生的婴儿缠住了,孩子不足月出生,本就虚弱,可又给他寻不着一滴奶水,几天来就靠喂点米汤,孩子的气息越来越弱,脸色也越来越青,连哭泣也只是张着小嘴儿,却出不了声儿。
出去巡山的回来说,由于三天前的大雨,山路有一处坍塌,估计上山下山都有困难。
夜又降临,此时刀铭觉得这黑夜里有一只魔兽狠狠地扼住了他们命运的咽喉。
一盏孤灯,两个男人,还有一个已经不会哭的小小婴儿。
刀铭好倦,他已经抱着孩子过了大半个晚上,可他还是不敢放手,怕放手就再没有力气和死神撕扯。
石黑虎闷着头不说话,他怕一开口这最后的忍耐就会消失殆尽。
夜再长也挡不过黎明的曙光,在薄薄的朝阳里,景卿满身泥泞梦幻般走来,怀里还抱着一只羊。
景卿抱着羊走来,见石黑虎傻傻的望着自己,把羊扔地上说:“石黑虎,小爷长得帅你也不用瞧的流哈喇子。”
这一次石黑虎没有说任何话,嘴唇轻轻的哆嗦了几下。
“奶妈呢?”刀铭冲出来狂喊。
“在这里呢。”阿傩放下手中的羊说。
“龙景卿,你敢耍我?”刀铭一看没有人只有羊一把就拽住景卿的衣领,举拳就往景卿鼻子招呼。
景卿浑身酸软疼痛,毫无还手之力,闭着眼等着挨打,石黑虎抢先一步把刀铭拉开摔在了地上。
“景卿,对不起,奶妈找不到吗?”
“本来是找到了,可是山塌了,给多少钱人家都不来了,你知道本来就没有人愿意来这里,后来阿傩想出带了两只羊,我们怕你们着急,连夜赶路,却没有等到接应的人,在八面山里迷了路,今早才碰到你们巡山的人。”景卿淡淡的解释,掩不住得疲倦。
“我们少爷为了保护这只羊,差点摔倒山崖里,你们真没有良心。”阿傩本就替少爷委屈,现在看刀铭举拳要打,更替少爷不值。
“什么?景卿,你真是胡闹,一只羊算什么,你要是有个闪失,我……。”
“先别说了,看你们一定有大事儿,看看现在能做什么。”
刀铭从地上爬起来,就吩咐人挤了羊奶,搁在锅里煮开了,景卿一边大口的喝水一边说:“把顶上那层油膜揭去,那个不好。”
石黑虎把景卿让进屋,刚在椅子上坐下,石黑虎就抱着一个裹着襁褓的婴儿给他看。
“这是?”
“秀羽和月月的。”
“这么快就生了?”虽然景卿知道怀胎十月这一说,但他也搞不清月月怀胎几个月了。
“早产,才七个多月。”
“那奶妈是给这孩子找的,月月呢?”
“她,石黑虎眼光从孩子身上移开,落在窗外的大树上。“没了。”
“没了,什么叫没了?”景卿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却也没碎,骨碌碌滚了几圈后晃了几晃,然后就不动了,只撒了一手的热水,皮都有些红,却不觉得疼。
“月月早产,大出血,好不容易生下这个孩子。”石黑虎语意萧然,如临深秋。
景卿心如乱麻,他一时想起自己回龙山遇匪就是因为她,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还是与她有关,几个月前,她穿着一身红衣,在那个大厅里走向蓝秀羽,那些欢呼、喝彩、祝福盈盈在耳畔,可人怎么就没了?
刀铭端着煮好的羊奶进来,小汤匙舀了,一点点吹凉了,喂到婴儿嘴里。
两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两个拿惯刀枪的大男人,一个抱着,一个喂着,全部心思都给了那个小婴儿。
可是婴儿已经不会吞咽,奶汁全流到了脖子上。
刀铭不死心,喂了一勺又一勺,孩子身上裹着的被子都被奶汁弄湿了。
“这样是不行的,给我。”阿傩是在是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接过孩子。
“少爷,把你买的那个注射器拿出来,用开水煮煮。”
“大当家,你让人准备点热水,弄个澡盆过来,还有干净的小被子。”阿傩发号施令,俨然一代奶妈。
景卿在北平时曾经养过一只小狗,当时狗太小,不会自己喝奶,梓轩就用去了针头的注射器喂他,也不知当时是怎么想的,景卿就到西药铺子里买了两个带上了山。
阿傩坐在床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针管,慢慢的把奶汁推到婴儿的嘴里,然后把婴儿抱到肩头,轻轻拍他的后背,然后再喂,如此反复,一针管奶也喂下去了。
此时红日冉冉,绿樟叶展,三个大男人屏声敛气,看阿傩喂养孩子。
“一下子不能吃太多,等会儿再给他洗个澡。”阿傩说完看着三个人用那种怪异的眼光看着自己,脸一下子就红了,喃喃的解释着说:“这个,我弟妹多,小四和小五都是我帮着我娘带大的。”
刀铭眼里冒出粉色的小花朵朵:“你小子果然是老三的神呀。”
“对了,三当家现在怎么样?”景卿问道
“在屋里关着不出来,几天了不吃不喝,这一次是伤到底了。”
“那我去看看他吧?”虽然和蓝秀羽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但景卿一直佩服他是个至情真汉子。
“也不急于这一时了,你和阿傩好好歇歇,吃点东西。”
彼时两个人吃过了饭,阿傩又给孩子洗了澡,孩子安静的睡着了。此时婴儿的皮肤虽然还有皱褶,但却不那么红了,慢慢的显出清秀的眉眼,颇有几分秀羽的样子。吃饱的孩子浑不知这世上的苦楚,浅浅的呼吸着空气的香甜,看得几个大男人的心都化了。
秀羽的门一如既往的关着,透过窗可以看见他躺在床上,乱糟糟的长发,消瘦的一张侧脸,下巴尖削的让人心疼。
“他这几天都这样?”大事当前,两人都搁下芥蒂。
“嗯,秀羽看似刚强,其实他内心却很脆弱,这次的伤是致命的,可是我们谁也帮不了他。”石黑虎的声音低沉无奈,甚至有自责。
“这个还需要时间来淡忘。”
“景卿,谢谢你。出事那天山上乱成一锅粥,刀铭私自写信给你,害你辛苦奔波。”
“听你说这话我怎么感觉这么外道,你不当我是朋友吗?如果你不找我找别人,我还不乐意呢。”
“嗯,我送你回房歇歇,日子还得过下去,老三还得靠着我们,谁也不能倒下。”
回到房里石黑虎让人送来水,想让景卿通通头脸,哪知挽起衬衣的袖子,景卿的手心手腕全是擦伤,细小的泥土石子都铬进了皮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