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一两次,韩耀只是从货物里掏出给张杨的衣裤,再之后,大捆大捆的背心裤衩和胸罩中间,开始夹带了一些别的东西。
磁带,酒,咖啡粉,最多的是香烟。
通常是二十条,偶尔有三十条,都是没见过的精致包装,上面花里胡哨的印满了外国字。
晚上俩人躺在被窝里说话,韩耀就会把这些烟都拿出来给他看,也打开让他尝。
一开始,张杨看得眼花缭乱,后来渐渐就分清楚哪个是哪个了。他年后学会了吸烟就有点儿上瘾,有一回上课让老爷子闻出来,拿板子狠抽了他一顿,之后就不敢抽了,赶上韩耀在家抽烟他就凑上去要一口过过瘾。所以这些没见过的烟,他也只吸过几种而已,大多数都只是放在鼻子下边闻味道,有些闻着呛得辣眼,有些很淡,有些带着一股甜味,都比外面卖的普通烟草好抽。
张杨问:“带着这些回来做什么?”
韩耀没多说什么,只道:“卖呗。倒货分成要等到第一批货全倒完售完之后,哥得赚点儿收入供花销啊。”
张杨对于卖烟赚外快这个法子有些担心。现在烟草也不限购了,听说南方还成立了烟草公司,外面卖烟的随处可见,就连巷子口新开的小卖铺都品牌齐全,也不知道这老些烟能不能卖出去。但他转念又一想,这么好抽的烟,又是没见过的牌子,应该不会砸在手里,多少能赚点儿。再不济也不是多贵的玩意儿,留着自己慢慢抽呗。
后来韩耀卖过一次之后可能销量很好,张杨总是看见他往家里倒动这些烟草,心想应该是能赚到钱的吧。
1985年6月。
这一天晚上,张杨煮了玉米粥刚要吃晚饭,屋门就被“砰”的推开,在墙上狠撞了一下,震得窗户直颤。韩耀臂弯夹着一纸包肉馅儿包子,大步走到张杨面前站定,严肃道:“张杨,站起来。”
张杨让他吓得有些发憷,起身道:“哥你咋了?”
“给你看样东西。”韩耀把包子丢在矮桌上,一把扯过张杨搂在胸前,拉起他一只手按到自己后裤腰里。
张杨:“!!!”
韩耀按住他不放,挑起嘴角问:“摸到了?”他握着他的手慢慢往外抽,带出一个缠紧的布口袋,跟腰带拴在一起。
张杨疑惑不解,“这啥东西啊……”
“好东西。”韩耀解下袋子在他面前撑开。
张杨探头看进去,只一眼就震惊的张大了嘴,恨不得一口气喘不上来仰过去——
口袋里,一百张一捆的十元大团结堆砌的整整齐齐,二十捆,一分不少。
两万块钱。
20走……
韩耀道:“倒货分成,四分利,一共两万。”
“我的妈啊……”张杨看着这些钱彻底懵了。批发背心和大裤衩子居然能赚这么多钱!而且这才只是四成利润啊!
张杨的嘴唇因为惊叹而微张着,韩耀给塞了个大肉包子,随手从口袋里抽出两张十块揣兜,其余的往褥子底下一塞,揽着张杨肩膀往门外带。
“走,哥今天高兴,领你出去吃顿好的。”
黑夜静谧,南郊的街灯噼啪闪烁,街边小饭店的玻璃窗映出盈暖的灯光,昏黄的照亮了一小圈土道。老板靠在门口听收音机,手里的掸子时不时挥赶奔着光凑上来的飞蛾。
角落里的一桌,韩耀单手支着侧脸,给张杨夹了一筷子菜,道:“哥以后不在老袁那儿干了。”
“啊?”吃的狼吞虎咽的张杨一听立马愣了:“你傻啊?这么赚你还不干?”
韩耀轻笑,用拇指揩去张杨嘴边的汤汁,“这钱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赚。”
“这钱不好赚么……”张杨不明所以,忽然脑子里一闪念,紧接着就想明白了。
这可是两万块钱啊,那个老袁真就心甘情愿掏给韩耀?第一次分成是事先说好了的,没法改,他再心疼也只能割肉给了,可是以后呢?要是将来利润越赚越多,却每次都要分给别人将近一半,换谁也不能甘心。这种所谓的合伙做生意根本没法长久,那个老袁一定会重新找人倒货,把分利润改成雇佣,哪怕一趟给二十块钱,都比六|四分成合算百倍。
张杨想的一点儿没错。不过韩耀这句“不好赚”里除开这些原因,还包含着另外一个意思,张杨不了解情况也想不到,就连韩耀都没想到,那就是老袁的为人,和他简直就是从皮到瓤的黑透了的心眼儿。
下午,韩耀扛着大包走出火车站就直奔批发街,这趟是订单上最后一批货,送完就算齐活儿。两人当面清点完件数之后,韩耀遂即提出,以后拆伙不干了。没想到老袁竟然非常爽快的同意了,然后拎出一本假账,居然说开始讲好的合伙生意,无论赔赚都是六|四开,现在生意赔了两千块钱,让韩耀给他八百,俩人两清。
韩耀一听,当时就怒了。
批发的生意他看在眼里,账目大体也都记得,就是怎么算它也算不出赔!但老袁是会计出身,做个假账轻而易举,就是再明白的人,看着这本账也挑出一丁点儿毛病。
大下午批发街上挤满了人,卖货的、进货的、过路的全围上来看俩人争辩。老袁舔着老脸撒谎,脸不红心不跳,韩耀瞅他那副死出儿,气得恨不得操刀剁了他。
韩耀从一开始就从没指望能拿到那四l分利润,他从来也不在乎这些钱。原本答应跟老袁合伙做生意,就是为了长见识摸门道,要不他现在说走为啥不提钱的事呢?
如果老袁真能大方一把,把钱给他,他也从心里佩服他;就算最后结钱的时候,老袁说这么一嘴“兄弟你看你光出力气不出本钱,一点儿风险不担就能收这么多钱是不是不太应该,要不大哥给你个辛苦钱,就算是工资,利润你就别拿了”之类的话,好歹也算是句人话;哪怕就真一分钱不给,他韩耀都不会计较这点儿破事。
但是现在,老袁不光不说人话,还他妈不干人事!
老子给你出苦力出了半年,你他娘的到头来不给钱还想从老子兜里讹出油水?!
韩耀这辈子从来不怕吃亏,唯一恨的就是有人坑他。老子心甘情愿让你坑的不算,你他妈敢跟我玩儿路子,老子就敢跟你死磕到底。我他妈就算不能揍死你,也绝对不会让你从我身上坑走一根毛。
当时韩耀强忍住怒气,当着众人的面摊开账本,开始一笔钱一笔钱对照着算,边算边念出声。他不懂会计那一套,就用笨方法硬算,最后到底把账目掰扯清楚了。
老袁一看假账兜不住穿帮了,立马贱嗖嗖的凑上来赔笑:“老弟你看你气性咋这么大呢,我岁数大糊涂,算错了你就好好说呗,你急什么啊。来来咱哥俩进屋唠。”说着就把韩耀往铺子里拉扯。
韩耀缓缓挡掉老袁的手,面无表情:“拿钱。”
老袁尴尬的抹了把老脸,“那啥那就进屋拿呗……”
韩耀:“拿钱。”
周围看热闹的也喊,拿钱啊,咋的都这样还想赖账啊,挺大老爷们儿咋还脸皮长后鞧上了呢。
众目睽睽,还有好些进货的商家看着,老袁脸皮再厚也没法不给,不然以后他也不用在批发街混了。他磨磨蹭蹭半天,到底按韩耀的算法给拿了分成,两万块钱。
钱给出手,热闹结束了,人群也逐数散去。
韩耀阔步往街口走,听见身后传来“呸”的唾声。
他回身只冷冷一瞥,老袁呲着龅牙无声咒骂的老脸瞬间就吓得抽搐了,几乎是连滚带爬掩上铺子拉门。
点钱的时候周围全是人,有几个小混子也凑过去看。这会儿韩耀拿着钱独自走在路上,他们心里动了歪心思,偷摸跟在后边,见他走进无人的巷子就围上来张牙舞爪的威胁要钱,被韩耀随手抄起半拉水泥砖削了一顿,一个两个都头破血流的撒丫子跑了。
韩耀原本在老袁身上憋着一股气没处发泄,这会儿揍完人觉得好点儿了,但还是有股气憋在血管神经里窜,映在玻璃窗户上的眉目也抑制不住的显出暴戾。于是他又绕着大街来回走了好几圈,直到心里的怒火消散的差不多了才敢往家走。
有些添堵的事,他实在不想带回去给张杨知道。
所以当张杨问“这钱不好赚么?”的时候,韩耀只是淡淡的笑了下,道:“就是再好赚,哥也不想一直给人做工。哥心里早就有主意了,以后要干的生意,比卖背心裤衩挣的钱多出不知道多少倍。”
他抽出一支烟点燃,喂给张杨吸了一口,问:“你觉得这烟好抽不?”
张杨嗯了声。这是上回倒货带回来的,他说味儿挺好,韩耀就留了一条。
韩耀又问:“你猜猜,这一包在批发街卖多少钱?”
“这烟看着就跟普通烟不一样,应该挺贵吧。”平时韩耀抽的飞马烟算是最贵的了,两毛二分钱,张杨想了想,道:“五毛?”
韩耀轻笑出声。
他看了眼周围,拍拍身旁的凳子,张杨会意的坐过去,就听韩耀在他耳边道:“就这一包良友烟,在批发街卖八块钱。这半年光是倒烟,哥就赚了两万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