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到火车站斜对面街口处,有一家极不显眼的地下眼镜批发大全,红字大牌子破破烂烂,灯管当啷着随风乱晃,“高档”两个字跟这块地方绝缘。走下楼梯,一阵阴风凉飕飕的不知道打哪儿吹来,楼道两侧摆了眼光器材,视力表和镜框柜台,一应俱全,唯独没有人影。
张容阴测测的说:“鬼楼……”
张杨狠狠拍了他后背一巴掌。
韩耀带头走到最底下,当走到拐角之后,黑暗尽退,灯光骤亮,豁然开朗。
玻璃门侧一段小收费台,偌大的屋子满满登登全是顾客和销售员,各种材质的镜框柜台迷宫般曲折蜿蜒。
张容率先溜达进去,绕开柜台往后探头一望,当即震惊了:“这是……哈利波特的奥利凡德魔杖店!?”
原来这家店铺远不止看到的这么大,镜框柜台只是进门的一小块地方,后方没开灯的幽暗处,十数排高至两米的架子延伸向黑暗的内部,每一个架子上都塞满了长方形纸盒,那些是各式各样的未加工镜片。
收费台后的女老板笑容满面迎上来:“欢迎来我们眼镜批发,呦,您不是就内个洪哥领来的大哥么,怎么着今儿来取镜子了?内谁!就你就你!三百二十七号,花镜取出来!”
一胖乎乎的男店员呼哧呼哧紧忙跑进去又跑出来,把眼镜盒递给韩耀,边喘气边笑着说:“大哥既然我们老板认识您,我就不看您发票了,您回去之后想怎么戴就怎么戴,咱家眼镜保您用着放心用着安心,觉着哪里不好拿回来咱们一应帮您处理!”
韩耀开盒试了试,道:“好,谢谢你啊。”
另一边女老板已经拖住张杨的手不放,将他按在视力表前,把饭勺子塞进他手里还帮他握好。
女老板笑眯眯的举起一根电视天线棍儿,“咱们这里验光免费测视力免费,无论你多大年龄什么工作,眼睛都是我们看世界的媒介,心灵的窗口,时刻关注眼部保护视力不容懈怠。来,告诉我这个是朝向哪边。”
“……”张杨毫无表情,抬手往右指了指。
这家店太过热情,简直让人招架不住,好容易张容测完视力并确定不需要配眼镜,韩耀也在店员的热情帮助下挑选好了备用眼镜盒和眼镜布,大姐又准备让张容体验一番。
张容冷静的拂开她,对韩耀说:“爹,学校下午的补课要晚了。”
女老板的热情被一盆冷水浇透,只好放开他,兴致缺缺的从收费台底下拿出一根假魔杖赠送给张容。
张容:“……”
女老板:“因为自从《哈利波特》红起来之后,不少顾客都说我们储放室像魔杖店,所以弄了这个赠品,您拿好眼镜赠品和随身物品,有需要尽管来我们眼镜批发。”
女店员利落的跑过去帮他们推开玻璃门,顺便让进来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妇女。
坐进车里后,张杨感叹不已:“这店这态度,简直了……”
张容假模假式的挥舞魔杖,说:“赶紧回家,磨叽这么长时间,我还得收拾书包换校服去学校,马上不赶趟了。”
韩耀不紧不慢的发动车子,回头笑了一下,随口道:“去什么学校,少去一次不打紧,爸爸帮你请假,而且兴许的事儿,从下个星期开始你高二都甭再上什么狗屁自修课了也不定。”
张容让他逗笑了:“你净扯,除非地震。”
韩耀挑挑眉,不说话。
结果下午刚到家,张容才拿起书包,裤袋里手机震动了,拿出来看到一条未读短信,是学校班主任群发的,说——
各位同学,从本周起星期日的自习课暂时取消。何时复课另行通知。
“我勒个去!我爸居然蒙中了!”张容乐坏了,扔了书包跑上楼,扑通躺倒盖被补觉。
到了晚上张杨终于知道韩耀为什么料事如神了。
晚饭儿子没起床,俩人也不准备开火,一人一碗芝麻糊,吃完了就洗漱,完后盘腿坐在卧室床上看电视。韩耀鼻梁子上架着花镜,握住张杨一只脚丫子给剪脚趾甲。
张杨惬意的拿着遥控器,电视正在播放的省城快讯,戴眼镜的光头男主播播报激情洋溢的上下挥动手臂,讲解省城当天发生的大情小事。
河道下游遭垃圾堵塞的新闻之后,男主播一推眼镜,道:“我们来看下一条。准高三学生压力大!家长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关键时刻,应该努力奋起还是张弛有度?老师希望快马加鞭,家长却心疼孩子,表示应该劳逸结合。”
接着画面一晃,录像中一大帮学生家长堵着教育局长抗议,乱哄哄一层人头攒动,吵嚷不已,赫然中间夹着韩耀的脸。
张杨:“……”
画外音:“教育局的热线电话和信箱近来接到不少准高三生家长的投诉,希望学校取消补课,缩短在校自习时间。其中一位韩先生在电话中表示,毕竟孩子还没上高三,学校紧着折腾,把孩子身体折腾垮了,真到高三使不上劲儿怎么整。”
接下来是一段电话录音,截取了一段,韩耀愤怒的声音说:“学校能付得起责任么?啊?!擅自补课本来就违反规定,还收我们那么多钱,干些不必要的事儿,适得其反我告诉你!看给我们孩子累的!吃不香睡不好,高二就至于这样?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啊,你们学校就盼着我们孩子考上大学,给学校添荣耀,孩子的身体你们就不顾了是吧?为人师表还带这样的?!”
画面切回演播室,男主持表情端重:“对此,我们采访了省城几所一类高中,校方纷纷表示是为了学生好,为了孩子的将来好,苦一时好过苦一世。然而当我们提到擅自加课补课,增加收费等问题时,校方却选择避而不谈。多翻追问下,最终校方承认。针对这个问题,教育局下发关于禁止乱补课乱收费的……”
张杨眯着眼缓缓看向韩耀,韩耀收拾了指甲刀,大喇喇往床头一靠,睡衣往上撩起露出肚皮,居然还臭不要脸的一副骄傲的神情。
学校成天到晚加课补课,很多家长心疼孩子累,韩耀不知道怎么鼓动的家长委员会成员,给各班家长发短信,呼吁他们为了孩子着想,为了让学校在不牺牲孩子健康的前提下理智学习,集合群众力量去教育局投诉,把补课给禁止了。
张杨简直哭笑不得:“居然还真被你给忽悠成了。”
韩耀道:“小事儿。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怕闹事儿,而且这帮家长属于闹得正义闹得有理,好使。”
张杨摇头:“高二这么补课确实不太应该……你也是,可真够能耐的,这要是让儿子同学认出你这个‘大舅’,他脸不得没地方放。”
韩耀笑了声,俩人靠在一起看了会儿电视,谁都没再说话。
忽然,张杨开了口,平淡的说:“你说我上学那时候真是傻透了,怎么这么唬呢。一大家子还有同学好几个,这么多人愣是想不到找上头闹一闹,光跟学校废话有个屁用,哪怕不作,打个牌儿往领导出入的地方一坐估计也成啊。要是师范学院当时背地里不收农村学生的事儿曝出来,我肯定就能上大学了。”
韩耀在棉被上张杨的手背拍了下,继而握住,张杨说着,语气还是带上了惋叹。
“要是上了大学,毕业分配成老师……唉,现在当老师多吃香啊,公务员编制,学校给发福利,还跟着学生休寒暑假,还有灰色收入。要是上了大学,现在我肯定住着教师楼,滋滋润润,桃李满天下……”
韩耀接着他的话茬说:“上了大学,你现在肯定端着小茶缸,夹着教鞭三角尺训学生,天天吃粉笔灰,贪黑看书写教案评职称评优秀,晚课上完回家,媳妇怨你回晚了再冷个脸,孩子笨了吧唧的写作业还得缠着你。”
张杨笑了起来。
韩耀与他对望,缓缓道:“你上了大学,我也没法儿在南郊土道上遇见你了。到这个岁数,既当不上副团长,也捞不着……”
他食指朝下指了指,唇角微扬:“楼下车库,我给你买了辆凌志。祝贺张杨,以后成为一团之长——虽然是副的。”
张杨猛地坐起来:“哎妈……哎妈啥玩意儿?凌志车!?你给我买的?真事儿!?啥色儿啥型啊?”
韩耀靠着枕头,攥紧他的手摩挲掌心,含笑挑眉:“知道你喜欢车,明天上班之前去看看。这回有新车了,咱可得先把手练熟了再上路,万一再干进人工湖一次,这我也整不起。以后晚上没事儿,等儿子吃完饭,咱俩去城郊找条车少的公路,每天练一个小时。驾校教的那些玩意儿不彻底不实成,还得靠实际驾驶经验。”
“诶太好了!车!”张杨乐得嘴角扯到耳朵根儿,躺在床上翘着二踉腿直抖,屁儿颠儿的,要不是强忍着他现在就想冲下楼瞻仰新座驾。
韩耀看着他,心头熨贴极了,寻思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一有什么好东西,还跟以前小孩儿大那时候似的。
张杨高兴着,还叨叨咕咕的合计:“但是帕萨特那钱可就浪费了啊。太可惜了,扣大棚的钱来得多不容易,早知道应该全给大舅,给爸妈,买什么车呢你说我!真是!这么得就打水漂了,而且真是‘打水漂’,简直是罪过……”合计来考虑去,他一拍掌,“对!哥们儿,那帕萨特虽然有点儿毛病还过气,好歹外表看起来九成新啊!咱二手车卖了吧!咋样?收回一点儿是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