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把被子拉下来,拂去她脸上的乱发,摸摸她的发顶,再捏捏她闷红的小耳朵,春信慢慢就乖了,睡着了。
多好哄的。
发现怎么都斗不过雪里,春信老实了一段时间,不再随便买小玩具。
次年开春,汤一辰正式开始上课,她变得忙碌。
年初汤一辰在网上选到两个合适的学徒,一个十九,一个二十二,都是有底子又有兴趣的,已经在小院住了半个多月,基础的东西学得差不多,可以叫春信过去跟进度了。
那天雪里也跟着去了,是给这些年轻小崽提个醒,别惦记她的人。
十九的小崽是个自来熟,春信一去他就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看了墙上的画说特别钦佩她,说她就是他的神,还要单膝下跪行个骑士礼,被汤一辰一脚踹飞。
春信被夸得飘飘欲仙也不忘雪里的叮嘱,挺了挺背说:“是画给我女朋友的!”说着把跟雪里牵在一起的手举起来晃,问他们看见没。
两个小学徒说看见了看见了,雪里只是轻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看起来很不好亲近的样子。
到了没人的地方,春信笑话她,“在外面装得人五人六,回家还不是左一个春春宝宝,右一个春春宝宝。”
雪里不置可否。
为了方便春信这个大徒弟,汤一辰的课都安排在双休日,两头都没课的时候,除了学习,春信还得练习扎皮,她基础扎实,熟悉机器后多多扎点练习皮就可以开始赚钱了。
汤一辰这么多年积累,也有一些朋友和客源,加上技术过硬,陆续招了很多学徒,也有别的纹身师过来驻店,他经营的天赋更胜过做图的天赋,工作室越来越好了。
春信的第一单是一枚纹在手指的戒指,从汤一辰手里接过来,自己跟客人沟通出图,预约时间做,挣了三百块钱。
汤一辰一分都没要,说以后等她厉害了,挣大钱才正儿八经跟她算抽成。然后拉着她说了很多理想啊,信念啊,行业发展啊一大串。
春信起先还听得很高兴,汤一辰一句接一句没完没了,她兜里三百块钱都捏出汗来,被念得实在不耐烦,猛地站起来,“啰嗦死了!我走了。”
给雪里打了电话,两个人在学校门口碰面,春信迫不及待把三百块钱交出去,连蹦带跳的,“第一桶金!第一桶金!”
雪里电话里就听她说了,也好像没见过钱似的,三张红钞翻来覆去看,开玩笑说:“可把小玩具的钱给挣回来了。”
春信跟着哈哈笑,“小玩具都快盘包浆,小玩具的钱才挣回来。”
生活充实安定,一切都在慢慢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春信的图渐渐多起来。
她业务很广,有客人看到墙上的画,也想找她买,春信很没有原则,放话说可以定制,让画什么都行。因为雪里告诉她,定制的价格更高些,春信可听话了,她的活儿多得干也干不完,小玩具都放落灰了。
雪里带她去银行办了张新卡,她上交的钱都单独存那张卡里,春信心里对钱完全没数,反正什么交给雪里就对了。
十月中旬,学校里的桂花全开了,这天下午,春信一下课就去了工作室,有条胳膊已经等了她小半个月,也顺便把客人定制的画拿过去。
春信现在已经进军家装行业,一次偶然的机会,通过来做图的客人,认识了一位据说是常年活跃在本市各大楼盘的销售冠军。
销冠在朋友圈和业主群给她卖画,有装修新房家里想要一副定制油画的,看过作品集就可以向销冠下单,春信就只管画,两人三七分成。
反正只要能挣钱,她什么都干,挣的钱回家全部上交。
雪里下午有课,想到春信不在,下课还帮老师整理了资料,出教学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太阳快落山,学校人工湖远远看过去像一块金箔。
南大的新校区在大学城,这里环境比老校区好了几倍不止,人工湖也跟着变大,湖边有一大片桂花林,雪里想,也许可以偷偷折一把带给春信。
她很少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也许都是受春信的影响,春信老说偷的刺激。她们喜欢在深夜无人的小区、在爸爸妈妈转身之际、在各自的宿舍、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接吻。
冥冥中有一股力量牵引,雪里在这里遇见了姜小莱。
雪里选了最角落的几棵桂花树,姜小莱也选在这里,人工湖边竖了禁止垂钓的红牌牌,她是来钓鱼的。
雪里起先并没有注意到她,她知道那里有人,但并不在意,在不破坏主干的情况下,雨露均沾地每棵树都折一小枝。
小莱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回头看去,雪里刚好折下一枝,她们对上视线。
小莱的眼神充满戒备和警告,明明白白告诉她,禁止靠近,但雪里已直直地朝着她走过去。
她和春信长得实在是太像。
然而当雪里靠近时,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子眼神已变了,她变得像小羊一样可怜又温顺,顾不得声音将鱼儿惊走,双手合十连连作揖。
“对不起对不起,不要赶我,我马上就走,我再也不敢了……”她嘴上很急,动作却一点也不乱,慢条斯理地收着鱼竿,显然是个惯犯,还有点吊儿郎当。
雪里已经确定,这就是春莱,这股子不屑和坏跟春信同出一辙,真不愧是双胞胎。
像害怕惊动应激的小猫,雪里放低了声音,温柔试探,“请问……你知道,尹春莱这个名字吗?”
春信春莱分开时才四五岁,春信倒是一直都记得她,还常听奶奶和姑姑提起,不知道春莱是否还记得春信。
在这里遇见春莱,雪里真是又惊又喜,她只知道春莱很早就被卖掉,春信虽常提起这个双胞胎妹妹,又怕春莱早已不在,她们也不敢过多谈论她,猜想她。
不过她既然出现在大学校园里,会偷偷来人工湖边钓鱼,还会装可怜骗人,应该过得也不差。被卖掉的孩子大多命运坎坷,谁也不知道她这些年经历过什么,健康和健全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春莱也许真的遇见了好人家。
雪里看到她的眼神又变了,那双黑亮的大眼睛充满了懵懂和不解,雪里就知道,她还记得这个名字,只是这段记忆实在太过久远,她稍微花费了一点时间搜寻。
雪里从手机翻出和春信的合照给她看,“我认识你姐姐春信,我们现在在一起,你想见见她吗?”
看到照片上那人时,小莱眼睛瞪得更大,她们长了一模一样的脸,惊讶和喜悦的表情都分毫不差,只是成长环境不同,外貌上还是很容易就区分开。
如果说春信是精致玻璃柜台里的雪媚娘,春莱就是竹蒸笼里冒热气的红糖粑。
双胞胎身材长相都差不离,但春莱的皮肤是非常健康的小麦色,脑后各梳两条长辫子,额上一圈绒绒的碎头发,柔软又可爱,像田野被风一遍遍摸过的麦田,有种淳朴自然的亲切感。
“这是……春信?”她连歪头的样子都跟姐姐一模一样。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像小时候爷爷家里养的画眉鸟。
第71章
“但我已经不叫春莱了,我叫姜小莱,我跟我爸爸姓。”
这完全在意料之外,因为这个‘莱’字,这对双胞胎之间就还有联系,它就像一条无形的纽带,一头拴着春信,一头拴着小莱,当她们彼此距离够近,光带便会显现,指引她们找到对方。
小莱说:“其实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都是我爸爸说给我听的。他说刚捡到我的时候,我还知道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是春莱,莱是金达莱的莱。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说,爸爸说可能是因为大人常常跟我讲,我就记住了。”
雪里帮她提起水桶,里面已经有一条大鲤鱼,小莱收起折叠鱼竿、小马扎、鱼饵盒,装进脚边的帆布包里,跟雪里一起去工作室找姐姐。
出租车上,小莱告诉雪里,她是艺术学院音乐学大三学生,爸爸是护林员,有个哥哥在当兵。
“我爸爸记得我以前说过的很多话,他说莱字特别好,我是老天赐给他的,他知道我是双胞胎的其中一个,就说以后长大,不找爹不找妈,起码要找到姐姐,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嘛。他还说我们的名字就代表着春天来了,多好的名,为什么大人不珍惜我们?”
小莱说到这里笑起来,露出一排闪闪的小白牙,“我爸爸说,假如真的能找到,他就有两个女儿了,我哥哥也说,这样他就有两个妹妹了。”
她笑起来倒是跟春信很不一样,春信大多时候是害羞的抿嘴眯眼笑,小莱喜欢咧嘴眯眼笑,肤色衬得牙很白。她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处处都透着不同。
雪里通过她的描述,大概知道她的父亲和哥哥是怎样的两个人,她在自由、健康、包容的家庭长大,她落落大方,她的阳光不是春信那样的故作坚强,是由内而外的自信开朗。
雪里问:“那你爸爸是怎么捡到你的?”
小莱说:“在路边捡到的,他巡山巡到公路边,发现我躺在大雨里,还发着高烧,就把我带走了。还有我哥哥,也是爸爸捡来的,也是巡山时在草窝窝里捡来的。我爸爸是转业军人,他没有父母和妻子,他常常说,家人也是可以自己选择的,他自己给自己捡了两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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